这种说法勾起我的好奇心。因为从来不知道鬼字有别的读法。鬼就是鬼,gui读三声。甚至古语里好像也该这样读。京剧湖广音,很多字都是读古音。比如北要念成be,可要念成ko。但探阴山里包拯唱“大鬼哭,小鬼叫”,裘盛戎也唱的是轨(gui3)音。那么这个居音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呢?
心怀疑惑回去先查了《说文解字》。里面说鬼字“居伟切”,也就是读jui,像追,但前面声母是个J。读这个音的不止这一字。乌龟的龟也同样是读jui。
这就好玩了。因为如果jui才是正确的古音,那么上海话里的“居”和普通话里的“轨”就算各对了一半。前者对了声母,后者对了韵母。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知道上海话和苏州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放狗过去查苏州话,发现苏州话鬼字也是念“居”。再往远里查些呢?网上说啥话的人都有,只要肯花时间,不愁他不开口。很快我找出来,无锡话与苏州话一样,鬼也念居。绍兴话亦然,他们有“潭杀居”的说法,那意思就是“淹死鬼”。湖州东乡话小鬼念“细几”,很有读居没读清楚的嫌疑。别的地方则再找不到念“居”的了。杭州话是“gui3”,南京话是“gui3”,江西,两湖也都读“轨”。就连素来以古音保存最多而著称的闽南话,客家话和广东一带方言,鬼字的读音也和“居”音沾不上边。闵南话读“kui2”,客家话读“gui3”,潮州话读“gui2”,粤语读“guai2”(怪的二声)。北方更不要说,能查到的全是读“gui3”音。包括据说是保留了一些古音的陕西话。《平水韵》中鬼字列在上声五尾部,或念gui或念jui,可以肯定不是念“居”。
这样查一遍下来结论就很清楚,鬼的“gui”音远比“ju”音流传面广。不光在今音占优的北方话中是这样,就是在广泛保留了古音的南方语系中也是如此。因此鬼字“gui”的读音应该也是十分古老的。
而且鬼字“gui”这个读音还生命力特别强,流传甚广。不瞒你们说,我玩得高兴了就查出了族/国界。搜索范围扩大化以后发现,韩国人的鬼叫(gui xin)读音就是我们gui音加了点别的什么。日本人是个怪胎,他们的鬼字读哦尼,和咱的鬼没多大关系。三苗网里说苗语的鬼读“ghunb”。这玩意儿有点邪乎,我猜大概是读“弓”然后闭上嘴巴.那个弓音,有点像我们的gui音没说好,说走了调的意思。最妙的是越南,他们说你去越南想买油条,直接拿普通话说“鬼”(gui3)他们就会懂。一样样的发音,而且就是这个字。国内也尽有用鬼或油炸鬼称呼油条,这倒是连翻译都不需要了。
如果真的gui和ju都是古音,那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古音同时流行的局面?材料不够牛皮凑,下面请看我白日梦一番之后想出来的解释。
《说文解字》是东汉时候的书。汉末曹氏专权,魏晋交替,随后八王之乱引来五胡乱华。胡人势力入主中原,汉人士族大举南迁,聚居苏锡常一带。所以汉古语中的这个jui读音在那一代流传。南人舌头短,说不惯jui的音,几代人下来把jui音锯短了变成了“居ju”。这种局面维持到隋唐被彻底打破。汉化后的少数民族和汉民族实现大融合,结果生命力奇强的“gui3”的读音全国流传。这是为什么唐代编写的《平水韵》会把鬼字编入尾韵。宋后有元,明后有清,少数民族政权数度在全国范围实行全面控制,很多字的读音都受到影响,但鬼字的“gui3”读音一直没变,保持了唐音。
所以今天来说,真正的古音(汉音)鬼字念jui,汉遗民念居ju,唐音念轨gui3。三种全都是古音,没有一个是以后改用的新腔。
照着这个逻辑想下去,那么当初衣冠南渡的东晋大家族,到了苏锡常一带就没有继续南迁。这和我一直以来的想法相左。以前都以为,这些世族先迁吴越之地,以后的日子里为避战祸进一步南迁,最终到达沿海广东福建一带。总有人提客家人是北方人,客家话,闽南话以及广东各地方言是保留古音最多的语种,多少就是沿这个思路得出的结论。那么从这个“鬼”字两种读音的地域范围判断,闽粤那一带的古音,倒很有可能是晋以后由北方直接传过去的唐音。不是汉音。真正的汉古音,仍留在吴越之地。
从一句玩笑出发,凭这一个字,两个音,最终让我得出漂亮的结论。科学态度不能算严谨,研究作风亦不可谓认真。但是我高高兴兴,乐此不疲。有这么一点好理由,可以让我放下手边的所有活,呆呆地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几小时,这过程本身就十分享受。过后居然还能有个好看结果,心中的得意更可想而知。只这样直接靠白日梦当上陈寅恪那样大家好象不太现实,不过关起门来吹嘘一番,和女儿说我也是对中国历史研究有过贡献的人,则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gui,jui,ju地一整篇,最后想起另一出。你说这乌骓马本意是不是就是乌龟马呀?看读音真是近得不能再近。真这样的话对我们拔山盖世西楚霸王的英雄形象可要有不小影响呢。
嘿嘿嘿,谢谢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