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05年)
给你的包裹寄出了,女儿的滑雪衣里面,有我十八年前的承诺——一本我编的抒情诗选,希望你能珍藏,因为编了十八年,而印数只有一册。从快递公司出来,我如释重负,穿过柠檬街,走进星巴克,点了一杯白巧克力摩卡,临窗而坐。袅袅的香雾让我有点迷醉,飞鸟衔来一支遥远的故事,而夜的纱幕正缓缓覆上树梢、钟楼和一片红瓦屋顶。
十九年前的今天,现在这个时候,你从衡山路上那排梧桐树下走进了我的生活。
年青的时候常常虚火过旺,我那天牙疼,左边的脸肿着。我尽量站在你的左边,希望不让你察觉我的不对称的脸。可你一有机会,就会抢占有利地形,把我逼到右边。还好,你视而未见。相信是我们置身其中的文学艺术的氛围,迷糊了你的双眼,尽管你的眼睛大而明亮。在巧妙地调查了对方的生肖、祖籍、职业和爱好以后,我们走进了文学艺术的花园。我们谈小说,谈散文,最后是你听我谈诗歌。因为你听得虔诚而又用心,所以我就讲得流畅而又自然。感谢海涅、拜伦、裴多菲,艾青、冯至、徐志摩,还有北岛、舒婷和顾城,这么多诗人帮我鸣锣开道,所以,我能不走进你的心!
只不过和我见了一面,你就决定别人叩门不再开了。你妈妈的同事介绍了一个学历比我高、卖相比我好、年令又比我轻的,你只是例行公事和他数了几根电线杆,后来人家一而再约你,都被你婉拒了。
第二次见面,公司开会令我迟到。当我从71路大世界站跳下来,一路狂奔穿过宽阔的人民广场,远远地就有一点柠檬黄,在我狂奔的眼里越化越大;黄色带暗花的中式薄袄,藏青的裤子,白净的脸蛋,清澈的眼睛;你真的很美,不是妖冶风情,是简洁秀丽。我带来了两张电影票,捷克的一部轻喜剧。
后来你说天冷了,在办公室打字的时候手很冷,我就买了塑胶的取暖手袋,给你时我说发票夹在里面,你有点不解,拿出了“发票”,上面写着:当你握着它,就象握着我温暖的手。后来你说膝盖冷,我就去买了护膝。后来你告诉我,你妈妈更需要护膝,你就给了母亲。我因此再买了一付给你。尽管你家三代同堂,人口众多,还好,我总共也只买了三付。你的家靠近外滩,每天去城市西郊的大学上班,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你说车上很寂寞。我就咬了一次牙齿,买了一只漂亮的随身听,给你的“发票”上写着:请把寂寞留在车站,让美好的音乐随你上车。那会儿,你认识了《忧愁河上的金桥》、《献给爱丽丝》和《蓝色狂想曲》。
你知道为什么我对苏州河那么亲切吗?也许你不知道,少年的夏季,我常常泡在苏州河中,在那钢铁的新闸桥上,我曾以优美的姿势跃入河中,河畔的掌声和入水的一刹那灌满我鼻孔的恶臭,都长留在我的记忆;我是沿着苏州河边的道路从童年的弄堂走到西藏路桥,然后翻过桥再到南京路、人民广场和大世界的;不过你肯定知道,就在西藏路桥和另一座大桥之间的河堤护墙边,我们对着流水讲述两个人的青春故事;而故事的转折起自寒风把你推进我的怀抱,当河中的月亮眨巴眨巴眼睛时,我吻了你,第一次,从你的颈项升起的体味,胜过别样的花香,迷漫了我的意识、我的思绪——
我“借”了你的照相册,给“评委”们打分,个个都给高分,我有些不平,说你个子不高。结果两个女性“评委”,毫不客气地损了我一顿:就你这刚刚及格的身高,人家配你足够;而且,人家在大学里工作,有文化,又漂亮,今天让你碰到她,算你好运。既然是好运,那就得好好珍惜了,立刻制订出恋爱阶段的战略战术方针,总的工作要求是:确保你的心情和感觉始终处于爱情的温馨和甜蜜中,直至踏上婚姻的殿堂。
一个街心花园的晚上,你对我讲起办公室的一个男同事,爱讲下流话,有时还会动手动脚。当办公室只有你们两人时,你常常感到恐惧。当你诉说心中的痛苦时,你的眼泪滴在我的肩头。我紧紧地抱着你,斩钉截铁地告诉你:从今以后不要怕,用你的眼睛正视他,勇敢地说出你的想法,必要时我随时会出现。让我欣慰的是,你很快走出了那曾经的恐惧。
最难忘怀,我的同事建平结婚,我们去喝喜酒。建平和我,是我们厂里同年进厂的青工中,大家公认最优秀的两位。建平做了车间主任,我当了科长。而今建平结婚,席开十八桌,一片风光;而我在同事们的眼里,多年以来,高不成,低不就,快成老大难了。没想到那天晚上,当你挽着我的手臂,走进建平的婚宴大厅,竟然引来了同事们齐刷刷的眼光,那么多我的同事都觉眼前一亮,我也不得不挺直了平时微驼的后背。我们还没坐定,就被要求去见各位领导。我搀着你的手,一桌一桌转过去:这是我的相好玉玫,今儿拜见张厂长、李书记,还有这里,见过我们总机间的小妹,你今后电话找我是一定离不开她的帮忙的。你是那么大方而又自然,你是那么端庄而又秀丽,同事们除了称赞还是赞叹。财务科的小姐责问我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车间里的两个兄弟不知是否真的夸我:深藏不露是高手;最是医务科的文丽——我们厂当之无愧的厂花,她说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且,在后来的一次我们小圈子聚会时,她还说过:玉玫是我们当中最漂亮的。我的记性其实不怎么好,但这句话还就记得真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