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 丧 纪 事 ——写在母亲病逝前后
一 七月五日,洛杉矶时间早晨七点五十分,手机响了,是上海的朋友于刚打来的,他说:“小林叫我打电话告诉你,你妈的病情不太好,你赶紧打电话给旦旦。”我即刻拨通了女儿旦旦的手机,只听手机那边一片嘈杂,女儿边哭边对我说:“爸爸!奶奶快不行了,你赶紧跟奶奶说说话吧!”说完马上把手机放到了奶奶的耳边,并又对奶奶说:“奶奶!奶奶!爸爸来电话了!”我大声的叫着:“妈妈!妈妈!你听见了吗?妈妈!妈妈!你听见了吗?”几秒钟后,我终于听见母亲“嗯”了一声。我继续对母亲说:“你要坚持住,我马上回来!”随后,手机被转到了父亲的手中,(我听到电话里女儿的声音:“奶奶流眼泪了!”和父亲轻声的哭泣)父亲说:“你不要回来,来不及的。”我问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多礼拜前,母亲体内的积水抽掉后,病情好像蛮稳定的。”父亲回答说:“我也以为是这样,今天早晨四点我醒来,发现她跌倒在床边,已经昏迷,我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救到医院,医生说不行了,时间不长了。”我又问父亲:“能够拖几天吗?”父亲说:“看来不行!她现在的生命是以小时来计算的。刚才已有几次没有生命迹象了,是家人不停地给她按摩,才又出现奇迹,血压没有了,几次又上来了。”父亲坚持让我不要回去,接着又把手机传给了姑妈们、叔叔们、表妹最后传到我弟弟的手上。这个印象中几乎从来都没有耐心地和家人说过话的人,今天居然耐心地劝我不要回去,并说自己会尽心尽力的。我深为感动,一时无言以对,只好说,我过一小时再打电话来。 赶紧把这边花店交下的挽联写好送过去,回来顺便买了世界日报。9:20,我又拨通了女儿的手机,女儿说:奶奶还是那样,弥留状态。他们依然坚持,让我不要回去。 我从世界日报上查到三家旅游公司,打电话去问有否上海的来回机票,及最快起飞时间,有一家最快,当晚1:30起飞,是韩航的,到韩国汉城转机到上海,比第二天的东航班机提早九小时到上海。我说我11点钟决定。 10:25,第三次拨通女儿的手机,女儿说:“奶奶刚才走了,1:15。”无法控制的泪水簌簌地往下流,慈爱的母亲,是真的和我永别了?!我有多少该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啊! 11点,我打电话给旅行社:我订今晚1;30的机票。 飞机在太平洋上空穿行,关于母亲的历历往事奔涌而来,我的母亲曾是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一个小学老师,一个年轻漂亮的纺织女工。童年的记忆,虽然远隔数十年,依然清晰。想到母亲如今长辞与世,泪水一次又一次涌出眼眶。 当地时间七日早晨5:45,飞机降落在汉城国际机场,8:45,我将换乘另一家飞机飞往上海。等候的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我无法入眠在候机厅的长椅上,我取出笔记本,记下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以及在追悼会上将要对母亲说的话。泪水依然不能抑制。 上海时间早上9:50,飞机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八年前,我从这里离开;八年后,我又回到这里。八年前后,家国沧桑。但说家里,先是最亲爱的外婆,那个85岁还在电话里说:“我等你!”的老人,带着没有等到我的遗憾,辞世了;接着舅舅走了;现在母亲又走了,我不能让时间把悔恨的钉子一根一根钉在我的心上,我虽然再也不能享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再也不能听到母亲快乐的笑声,但我要触摸母亲的肌肤,我要亲吻母亲的脸颊,在今天,和母亲永别的时刻 !
二 机场通关结束走出来,我的眼光从一张脸迅速移到另一张脸,还没看到你,而你已从不远处向我挥手,我走过去拥抱你,看清你的刹那,所有记忆中你的从前的影像顿时消失,只有今天,和我一别八年已经二十岁的你,你的脸庞和窈窕的身材占据了我的脑海。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强忍在眼中。一路上,我们父女俩你言我语,少有停歇。道路两旁的绿化,无数新建的高楼,我的故乡,我不认识了。到了你和妈妈住的地方,扔下行李即刻又出门,买了点心,匆忙赶往你奶奶病逝的医院,我要看我母亲的遗容。 三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我已睡不着了,下午开追悼会,我开始写答词。悼词按惯例由母亲生前所在单位的代表来念。父亲给我的那张由殡葬服务公司提供的程式化的答词,我仅用了第一段那几句礼节性的语言。重点在后面,是我想对母亲和亲友说的。边写边擦眼泪,眼泪总也擦不玩,笔下的话语总也写不完—— “那时我读小学了,暑假坐在门口的弄堂里复习功课,一过下午两点,我就有点心不在焉,盼望着母亲的身影在弄堂口出现。因为母亲早班,两点下班,两点半到家,她会带来冷冻的酸梅汤或者汽水,那是非常好喝又解暑的。然而,我不懂得,母亲为了能让我们喝上这些饮料,背着沉沉的包,要在烈日酷暑下行走半个小时。” “没过几年,三弟生病,慢性肾炎。父母和亲朋好友想尽了办法,辗转求治,都不成功。那个绝顶聪颖又善解人意的三弟,终因尿毒症11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给父母及全家沉重的打击。三弟走后三天,我们的祖父,那个强大的小个子祖父突发脑溢血又辞世。” “作为一个母亲,还有比看着自己四个孩子中的两个早早就生命夭折更痛苦的吗!也许,后来母亲特别的信佛,原因可以追溯到这里。” “多少年来,我们全家享受了母亲的手艺带给我们的口福,(母亲通过自学成了厨师)由于耳濡目染,我们兄弟两个都能在日常生活中做出比较像样的菜肴,尤其是我跟母亲学到的一点厨艺,在我去国离乡的日子里,居然对我的生活帮到许多。” “母亲的一生,除了为这个家庭和子女付出她的爱,她从未要求我们给他做些什么。母亲的一生,就这样单纯、平实、善良又顽强地按照她自己的想法生活,她没有给自己保留一点点享受和娱乐的时间,她身体健康的时候,会在炎热的夏天,摆一个茶摊在路边,为口渴的行人提供免费的茶水。” “今天,儿子从万里之外连夜飞回来,您没有等我,可我怎么能怪您,还是儿子的错啊!去年秋天,我跟您约定,今年五月份回来看您,可我五月份没有回来,以为你还好,以为至少可以等到秋天,那时奥运结束了,机票可能会便宜一些。去年秋天,也许是您一生唯一的一次,您想把自己戴的项链送给小儿媳,要我给您另买一根项链,还说戴一戴,人走了还是留给我的子孙。我满口答应,如今还是我儿子的错啊!毕竟我没有给您买来,哪怕让您戴一天!” “母亲,我本不信佛,但是,现在我懂了,我相信有来生,来生再做您的儿子,把今世的缺憾,一一弥补!” 下午两点半,母亲的追悼会按时举行,近百位亲朋好友前来参加,答词中,我数度哽咽。与母亲遗体告别后,剪下父亲与我们兄弟的头发,放于母亲枕边,又剪下母亲头发包起留存。泪眼中,看着母亲的灵柩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未完待续)
(写于200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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