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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幼年的时候,阿四就来到了我家,她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爱心、善良的女人。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年轻的时候就失去了丈夫,随后又失去了子女;还患有干涸痨病,孤身一人来到我家。在我家10多年,从未听她提过她的身世,她将自己的哀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她的到来,为了与她沟通,我家改变了交流的语言,全家都说起了半调子的广东话来,直到我家增添了新人—我的丈夫,我家的语言才改为北京话。
我不到5岁,哥哥6岁,父亲就牺牲了,丢下了我们孤儿寡母与阿四相依为命,母亲为了养家糊口早出晚归,全家的重担就落在阿四身上了,她帮助母亲支撑着这个不完整的家。我与哥哥一日三餐全靠她照料。过年时,她为了给我们过个好年,每年三十晚上,她都通宵不眠忙于准备年餐,她在时,我们才感到有过年的气氛。每逢父亲的祭日,她都要做上一桌菜,烧上几烛香,斟上酒,洒在地上及烧些纸钱来纪念父亲。她走后,每年这一祭日就免了。但我还深深怀念这深情厚意的情景。
记得在桂林,有一天,阿四得知她母亲去世的消息,悲痛不已,她在河边嚎啕大哭,哭述她思念亲人,哭诉她思念家乡,迸泄她人生痛苦的命运,整整一天不肯吃喝,直到手抽筋。这种情景仅见过一次。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她随我们走南闯北,为母亲分担苦难。记得小日本的疯狂入侵,我们要逃到重庆投靠我的堂叔叔,但母亲不能买到这么多的票,我们只能分批走。母亲无奈只有让阿四和我先走,原预计到达重庆的时间,因撤退的汽车途中抛锚,因此,我们的钱已化光了,除了阿四手上的一个戒指,一无所有。在这走投无路的时刻,居然碰到了一位好心的邻居,他们家也很困难,但仍然回家取了些钱给了我们,真是雪中送炭,救了急。母亲原来也帮助过这位邻居,真是验证了“好心有好报”这句名言。阿四拿了这救命钱,省吃简用,给我买吃的,她自己却总是舍不得吃,这样我们总算挨到了重庆。
妈妈回忆这段往事,常说这次若把我丢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母亲随后带着哥哥坐上八姑的小汽车走了一段,八姑为发国难财,卖黑市车票,把妈妈及哥哥赶下了车,使我们看到了人世间另一类人的人情淡漠。当时小日本不停的滥炸,沿途都是尸体,抛锚的汽车连成片,情景惨不忍睹,母亲好不容易买了张车票,坐在一辆行李堆得高高的汽车顶上,紧紧地搂着患黄胆性肝炎的哥哥,彻夜不眠,好不容易才算逃过一劫。
后来在重庆我们与妈妈、哥哥终于团聚了。由于寄人篱下,阿四只好帮人干些活,与佣人们一起吃饭,这段日子使我们一家都很不自在。她有时带哥哥去买菜,赚点小钱给哥哥买根油条吃。
49年广西解放了,她要回家乡看看年迈的父亲,看看她离别多年的家乡,她走的那天,妈妈、哥哥、和我关在房间里伤心不已。突然敲门声,阿四又回来了,我们太高兴了,可是好景不长,阿四因没赶上飞机,次日又还是要走的,不想这次的离别竟是永别。
解放后,我与哥哥享受供给制,母亲的工资极低,无力接阿四回来,只有平时省些另花钱寄给她。常常能收到她寄来盖满她的图章的信,信是托人写的。后来就一直没收到她盖满图章的信了。57年哥哥大学毕业,分到工作,我们有条件接阿四回来了,写信到广东地方政府寻找阿四的下落,收到回音,阿四不幸已经去世了。
阿四的去世在我心中烙下一个深深的伤痕,我们没能回报她,我们有欠于她。
2005.8.14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