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开学后的流水日记
1984年的9月15日,星期六。
日记里并没有记载是因为什么事情,但是我却撒了一个谎。我写道:
“谎言虽然未被揭穿,最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我却内心痛苦,默默请求别人的原谅。这个谎言,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可是,为了弥补这个谎言,我却每时每刻折磨自己,度日如年,想着用另外的谎言来掩盖说过的那个谎。‘很可耻。’我一遍又一遍地骂自己。但是,我又没有勇气当众承认过错。好在上帝看在我内心折磨自己的份上,怜悯饶恕了我,让事情顺利地过去了。我暗自发誓: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个少女的内心反省,被懊恼折磨的情感,全然浸透。日记,是一种文字表达的孤独行走,仿佛独自站在黑暗中,审视一个真实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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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9月21日,星期五。
那是大学开学的一个星期以后。很显然,大学生活并不如我想象得那样五彩缤纷。上大学之前,我向往的大学生活犹如电影《女大学生宿舍》中描述的那样,充满了诗意和浪漫,还有朦胧的爱情。。。但是,现实中的大学生活却是: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充满了枯燥和无奈。我们所谓的温暖集体,也仅仅局限于109这个宿舍,而对于一墙之隔、同一个走廊的同班同学,却形同陌路。没有文艺活动,每月体育活动,再也没有走出校门的游玩。。。
日记却记录下一段心理描述,很细腻。是讲国庆前夕的新生联欢会,韩松龄辅导员让我和乙班的万文红一起表演一个双人舞《雁南飞》。这本来是一个男女生双人舞,因为找不到男生愿意出演,所以才改为两个女生跳。但是,排练的时候,他又把男生范培康找来,努力撮合他与万文红表演,还鼓励说:只要跳得好,一定拿奖,因为男女双人的舞蹈几乎没有。我被晾在旁边,很不是滋味。回到宿舍,便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我站在那里很尴尬。并没有随他们走出教室。第一次有做替补队员坐冷板凳的次等品的待遇,也似乎理解林黛玉去贾府寄人篱下的凄境。想起中学时代,老师和同学们一张张微笑的脸,哪里有过辅导员这样的偏见?他看不起我,肯定的。我考进来的分数最低,又有何德何能享受上台表演的资格?受冷落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以前我在班级、年级,甚至学校出足了风头,我又何尝对班级学习差的男生有过好脸色?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欺负过同桌一个白姓男生,不许他越过三八线,还趁他站起来发言的时候,把长凳搬开,害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师并没有说我错。唉,那个时候,真是太霸道了点。现在知道了,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或许,老师只是从大局考虑问题,我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呢?有的时候,我会和自己过不去。尤其上了大学。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到底怎么了?”
到最后,同班男生范培康也未被说服参加排练,更不愿上台表演。《雁南飞》变成了由两个大西北女生表演的双人舞。因为新生汇演,我结识了经济系的徐梅。后来的大学四年,我们俩一直是要好朋友。而且,这种友谊一路陪伴,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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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9月23日,星期日
本来在宿舍等舅舅来接上我同出去逛街,没想到推门进来了一个人,竟然是火车上一路关照过我的江西推销员陈炳华叔叔。他专门从青岛转车来看望我,是因为他爱人一直不放心我是否安全到达了学校,学习生活如何,特让叔叔来看看我。这令我很感动。
从新疆到南京,这趟旅行不平凡,一路上都有好心人热心帮助。火车上有江西陈叔叔的关照,后来又遇见了阿华一家人。我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同宿舍的她们听,她们一致认为我胆子也太大了,这样早晚要出事。现在陈叔叔还带着家乡特产来看望我,让我更加坚信: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还是好人多,雷锋多。想说的很多,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这些关心我的人,只有好好学习,做出点成绩让他们放心。
第一次出远门,就得到路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反映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良好的社会风气,以及人与人之间纯洁质朴的关系。还有,一种肩负使命的责任感,是那个年代青年人身上很具典型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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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9月27日,星期五
“今天,收到了从遥远家乡 – 新疆KT市的又一封来信。信厚厚的,字体是爸爸写的。还未拆信读。我躲在蚊帐里反复看信封,闻爸爸钢笔字行书的墨汁味道。真想家啊。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晚上若是能梦见到爸爸、妈妈、弟弟,那该多好。。。”
孤独、寂寞、敏感。。。这种心理路程一直伴随着我。人,也许就是这样,在复杂的感情挣扎中一路走来,才越来越变成所谓的“成熟”。那个时候并不懂得,现在知道,这些内心复杂的情感纠葛,就像细胞一样伴随在生命之中,直到死亡。
那次送走罗某人后,回到学校就挨了辅导员吕效平的批评。我感觉很委屈。人家找上门,我有什么错?我自己还烦不过来呢,马上要英语过关考试。记得从吕老师处回来,还大哭了一场。
黄山之行的照片没了。那趟旅行很有趣,后面会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