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时候,你却离开我。。。
天色已黑,唯有一轮残月挂在树梢的顶端,仿佛看破了结局一般,默默地跟踪着小竹跌跌撞撞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叹息。月亮能做的,只能是为这个哭泣的少女披一件温柔的月光,却抵挡不住她内心的冰冷。
小竹不知不觉跑过那片白杨树,来到操场上。
万籁俱寂,清冷的大操场,此时越发显得空旷,而小竹单薄的身影踯躅而行,老远看去就像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移动,孤独无依。小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哭泣之后,是虚脱般的疲惫。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夜晚的凉气阵阵袭来,好像要穿透她被泪水浸透的心,而她的身上只穿着短袖的确良白衬衣和深蓝色的短裙。小竹抱住双臂,走到操场角落一个放置体育器材的两层高的小楼边,找到一个有台阶的门洞口坐下。
她仰望着天上的月钩,想理出一点点头绪,却感到脑子里一团乱麻。此时此刻,她强烈地渴望能在一个人的怀里靠一靠,为她擦去泪水,听她诉说内心的苦闷,送给她温暖。。。她想到了赵文峰,然后就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现在他们俩成了众矢之的,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小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朦胧之中,她看见外婆披着月光向她走来。她就站在小竹的面前,用慈爱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小竹,不说话,却含着微笑,手里还拿着一件她在老家常穿的印有红色小碎花的小褂。。。
下雨天的早晨,外婆带上斗笠,挎着装有小铲的竹篮,牵着幼小的小竹去田里挖红薯。小竹穿着蓑衣走在雨里,胶鞋踩在泥泞的田埂小路上,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但都被外婆有力的手牵得牢牢的。外婆蹲在地里砍下红薯藤,然后用小铲向下挖,挖出来红薯放进身旁的竹筐里。小竹站在她边上看外婆挖,内心里很佩服外婆。外婆从来没有把红薯挖断或者挖破过。
烈日烧烤的夏天,外婆裹着长围巾,把头包着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在棉花地里摘拾棉花。小竹坐在棉花地边上的老槐树下等外婆。有的时候外婆摘棉花走得远了,或者被棉花掩埋住了看不见了,小竹就在树下焦急地大喊:“阿婆,你在哪里?”阿婆就会从棉花地里传出来声音:“我在这里。在摘棉花呢。你听得到我吗?乖乖的啊!”
有一次,外婆在田头割麦,小竹拿把镰刀也想学大人的样子割,大镰一挥,镰刀口一下就砍在了小腿肚上,鲜血直流,吓得小竹坐在麦田里号啕大哭。外婆闻声赶来,一把就抱起她往村上的卫生院跑。跑了好远的路,光着脚,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嘴里发出“嗨呦,嗨呦”的有节奏的声音。。。
泪水再次模糊了小竹的双眼,她轻喊了一声:“阿婆,我好想你。你知道小竹在想你吗?”就泣不成声,继而嚎啕大哭起来,她想哭尽心中的委屈,她想哭出对外婆的思念,她想哭出这份苦涩的感情。
月亮听见了这哭声,也难过地躲进了灰色的云层里,树儿听见了这哭声,摇动起树枝,叶子哗啦啦作响 – 它们想陪伴小竹一起哭泣。哭过之后,小竹平静地作了一个决定:从今天开始,紧紧锁住自己的心。让悄悄来到心中的情感,就这样悄悄地走。
不远处,她听见父亲和哥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由远而近。。。小竹擦干眼泪,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上学,小竹趁大家下楼去做保健操的时候,故意拖延到最后一个。她把一张折叠好的信悄悄地放进赵文峰的铅笔盒里,转身离去。
。。。
距离中考越来越近了,老师和学生都进入了实战演习的战斗状态。课间休息时间越来越少,不重要的体育和音乐课都让位给了数学英语,晚自修的时间也越拖越长,同学们都是小老头小老太,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两点一线的轨迹上,表面上无动于衷,私底下却绷紧了每一根弦 – 终于迎来了中考的那一天。
姚小竹和她的同学们终于初中毕业了。考完试的当天,小竹把所有的复习资料外加课本等参考书之类,收拾出两个麻袋那么多,和哥哥一起用自行车驮到废品收购站,按公斤算,卖了好几块钱。有两本数学参考书小竹保存了下来。
暑假的一天,小竹父母收到一份“家母病危”的加急电报。电报是姨父发来的,随后到的还有一封信。信中说,外婆去小镇买东西的时候,被一辆卡车撞倒,拖出去好几米才发现。后被路人送去镇上医院。现在她已经昏迷不醒,医生说可能无法挽救,希望准备后事。
小竹妈妈接到信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她强忍着悲痛,去车站买了赶往家乡的车票。父亲工作太忙脱不开身,小竹和哥哥妹妹随妈妈回老家。小竹用上次卖书本复习资料得来的钱,偷偷跑到照相馆照了一张标准像,带笑的那种,准备送给外婆,希望外婆想起她的时候就看看照片中微笑的她。可是,当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乡下的时候,外婆已经于前一天与世长辞了。
小竹妈妈哭倒在母亲的灵柩前面,一遍又一遍喊着“我是一个不孝敬的女儿”之类,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有的只是对母亲天人永别的撕心裂肺的痛。哥哥和妹妹站在一旁低头流泪,小竹却跪倒在外婆的棺木前面,哭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她第一次面临最亲近的人死去,一种悲凉深深浸透了小竹的心。她的外婆从此去了,她想好了的许多话,都变得空洞和毫无意义了。
姨妈告诉小竹,外婆临走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眼光四处寻找小竹。还说,她听到小竹不开心受委屈了,赶快让她回来,告诉外婆,外婆会替她作主。小竹听到这里,泪水噙在眼眶里,好久才滚落下来。眼泪一滚落下来,就像决了堤的水,哗哗哗地流淌,再也收不住了。她就这样跪坐在地上,很长时间。周围都有什么人,他们都在讲什么,小竹都听不见看不到。
她的心,早已经随着爱她的外婆一同去了。从此往后,她想为之倾诉和牵挂的外婆,只能在天上眷顾她了。
外婆入殓火化的那天,小竹把自己悄悄在照相馆照的、带着灿烂微笑的照片,静静地放在了阿婆的胸口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