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件长衫
初小的四年,主要学习语文、数学,也有体育、图画。村小既学校,也是村民们晚上开会的场所。记得有一次开村民会,前埭上有个叫张文华的,翻看了我的作文簿,颇为赞许,并告诉别人说汉炳的作文写得如何好。他的一番赞美之词还传到了我家,父母听了大概也高兴了一阵。
春季,当时53年正宣传中苏友好,学生中开展演讲比赛,全县分设两个赛场,东片设在靖城镇,西片设在生祠镇。我作为学校选出的唯一选手,参加了西片设在生祠中心小学礼堂里的演讲比赛。比赛的前一天下午,父亲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里,出乎我的意料。原来他是来给我送衣服的。
他手里拿着一件黑底黄条纹的长衫,叫我穿到身上,好上台演讲。这件长衫极普通,比起现在的西装、夹克逊色多了,我却至今难忘。一夜之隔,出发前母亲并未让我穿上它,肯定在家中没有,等到妈妈想起我将穿着那身旧夹衣登上讲台时,她老人家深感内疚,于是连夜买布,在灯下缝制,赶在天亮前完工,让父亲在我登台前送到会场,为的是不让我在众人面前太寒酸,太丢脸面。
穷人的孩子,穿戴向来不讲究,以穿暖为原则。“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孩子不能穿的让给小点的孩子穿,一个个让下去,补丁上摞补丁是常有的事。记得那时家里有一架纺车,一台织布机,用自家种的棉花纺纱织布,染色。妈妈白天在地里忙活,夜晚或雨天就忙于我们穿衣的事。兄弟姐妹所穿的衣服,绝大部分出自母亲之手,除鞋面布需要买卡其、斜纹布之外,连袜子、毛巾、书包都是用自家织的布做成的。朱伯庐先生在《家训》中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我对此是深有体会的,也是身体力行的。
家里虽然穷困,母亲却尽已所能照顾为儿的“脸面”。因为在她看来,儿子能登上这样的“大”讲坛,是给了她脸面,她得尽最大努力给儿子以脸面。“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那次演讲的题目和内容至今已忘却殆尽,而那件长衫的印象却犹在眼前,并随我终生。演讲没有得到什么名次,得了两支铅笔,算是参赛的纪念。我愧对父母亲的一片苦心。
二,一支钢笔
53年7月小学毕业,考取了侯河中心小学上五年级。这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件大事。我有幸被录取自然很高兴。入学前的某一天,侯金根同我一起到广陵镇,花一块多钱买了一支我从未用过的新钢笔,回来急着试写,却怎么也不下水。
妈妈正坐在旁边,见我着急上火,不但不安慰反而火上浇油,说我没用,瞎了眼,买了个没用的东西,继而又打又骂。我生气出门往外走,刚到门外,她操起一把菜刀朝我扔过来。正在这时,网善妈从西边走过来,把我拉在身后,劝说了好长时间,妈妈才抹着眼泪,慢慢消下气来。穷急了,她是心疼那一块多钱呀。
侯小的校址原先是座关帝庙,东南西北四幢平房,校门在西南角,简易厕所在西北角。四幢房围着一圈,中间就是操场。校园的北面也有一个操场。学校离家约3里多乡间小路。埭头上是水洞港,那时还通航。港上有一座破烂的木桥,走在桥上,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平常的天气还好走些,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要是遇到刮风下雨、下雪的天气,路就更难走了。
买不起胶鞋,妈妈就用土布做成钉鞋,(样子象两片鞋帮合成的棉鞋)涂上桐油,不透水,就权当雨靴了。这种鞋即笨重又难看,走在烂泥地上,走几步,鞋底就沾满了泥,跺不掉,甩不掉,得用小棍一点点拆,拆干净了才能穿上走,走几步又成老样子了,穿着它真是步履维艰,我戏称它是脚镣。所以,光光的路面反而不好走,得拣路边或河边长草的地方走,若是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宁肯光着脚走,也不愿穿那讨厌的钉鞋。
侯小东侧是左家埭,靠东埭头住着侯仁祖一家。侯仁祖的妻子和我母亲从小是好朋友或者结拜姐妹,母亲让我称其为舅舅。母亲见我上学路远,和舅舅商量,让我在天冷或下雨下雪天不要回家吃中午饭,就近在她家吃。这样,我可以减少一半在风雨寒冷中的跋涉之苦。高小阶段前后有两个时期过着这种“寄食中餐”的求学生活。
四,住店读书
54年,父亲把烧饼店从广陵镇搬到侯河,在当时的棉花收购站前搭了一个草棚作为店铺,(对面就是陈汉生家开的烧饼店)我上学就住在店里。这样,即可以少走路,还可以有时间帮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举两得。
草棚大约10平方,临街是几块榻板,可以装卸,进内,左侧是一座直径一米的大筒炉,紧挨着的是一块用两条“三脚马”支起的,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案板,右边内侧的土墩上放着一口和面缸,房边空地上和案板下放着面粉袋、木炭罐等一些杂物。晚上把案板翻过来,就是我们父子俩的床铺。早上,我要卸门板,做早饭(大米粥),给筒炉生火。忙完这些再就罗卜干吃早饭,上学;中午常吃菜粥,或是烧饼就开水;晚上在油灯下看书,做作业。
由于学习条件太差,又忙于琐碎的事,我的学习成绩明显下降,期终考试轩数学59分而留级。55年的春天,住店期间,闲得无聊,没有什么好玩的。店旁有一副简易的单杠,我就上去翻着玩儿,不曾想出了意外,左肩关节扭伤了。当时并不觉得疼,几天后,左膀不能动,关节处又红又肿,到了这时才敢回去跟母亲说,是翻单杠翻的,这次母亲并没有责罚我,领着我到外科徐一仙家开了刀,放出约半碗的脓血,插入药线,贴上膏药,十几天后才好。
54年夏天发大水,家里进水有尺把深,盆子、罐子飘浮在水面上,缸锅支插在磨子上烧饭。那年的灾荒在我的记忆里是最严重的。田里无收,很多人家吃树皮、树叶,甚至吃“观音土”(孤山脚下一种尚未完全风化成泥土的细砂),排不粪便而不幸送命的。我家因为除了种田还兼开磨房、开烧饼店的缘故,比只靠种地生活的人家略强,只吃过榆树皮,没有遭多少罪。灾后,拆掉了破旧不堪的茅草房(期间发生一起小火灾,所幸没多大损失),盖起了四间五架梁的土坯瓦房,年底哥哥结婚。
大约从52年或是53年开始,家里开民磨坊,并置了轧面机(手摇的),用毛驴磨面,做小麦换水面,换馄饨皮子的生意,养了肉猪、母猪,麸皮喂猪,猪粪肥田,面粉既可以供烧饼店里用,又可轧成水面换小麦。直到56年的几年中,二姐、三姐都长大了,劳动力多了,我家才慢慢发展起来,基本上脱了贫。55年先后进入初级社、高级社,只是到了58年进入人民公社,家道才真正又走下坡路。56年下半年国家实行统购统销、公私合营,父亲因未加入过工商会,私营小店不让开了,又不能进国营店,暂时被侯河饭店(国营)聘用,当了做馒头、包子的师傅;二姐、三姐先后出嫁,我上初中,汉祥和素兰上小学,干活的人少了,用钱的人反倒多了,入不敷出,日子又变得艰难了。
五,感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