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里学术方面的帖子, 大部份人先浏览的是配图及短视频,而纯粹性文字(无插图无视频)的几乎没人看 (花边猎奇和以标题吸睛之类例外)。
如今信息似流水,能够细心阅读文章内容者甚少,不到一成,少之又少。正是这些微乎其微的“稀有族”能够通过微信学习,化信息为学问而进行自我充实,余者哈哈一过。
张旭古诗帖局部
文:
欣赏书画,尤其是书法作品,观者动辄以“丑书”论,我看未必公道(本文丑书加双引号,有别于所谓形体书法,江湖杂耍,以及不具备笔法本质的鄙俗涂鸦)。欲要振兴国学与文化复古,提高全民艺术鉴赏力是现阶段一个普世的题目,需相当长的过程来教化熏陶。
当前常被斥责为“丑书”的作者如沃兴华,石开,王镛,刘正成等(不限于诸公),都是善于思考,胆敢独造的学术派写手。作品虽怪,但文化气息浓厚。并不是他们写不了传统法帖,其实他们的临古一点也不丑。
善于思考的读者或许会意识到,一个人的学书历程不可能集中体现在寥寥几幅作品中。他/们早就经过了经典的锤炼,而不欲囿于古人樊篱。追求的是将从传统中习来的笔法转化为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用笔, 有意弱化笔法的全面性 ,趋向于简化,隐去运笔痕迹,或使落墨面积增大,或丰富书写形式,等等。
当然,作品是否成熟,能否成功形成属于艺术家本人特征的视觉审美,尚处于探索中,还要经过“屡试屡误,屡误屡悟”的实践,这只是生命的延续和创作的更递问题。我相信他们任何一位都能写一手二王。
王羲之上虞贴
然而,书法远远不止于二王,就像名山远远不限于五岳。倘若全世界书家一辈子自始至终都写写《兰亭序》,那样就太舒适了,必将因缺乏内心而趋于浮浅,“美则美矣,亦止于悦目而已(傅雷)”。
或者真的成了评论者们所谓的“小学生体”,毫无异趣,不是沦为新馆阁,便是类似于电脑打印的印刷体,不如无书。
实际上,要使人人持守某一家法,在艺术方面是行不通的,“变”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另一方面,平常创作多数取决于探索中的感悟,具有临时性, 机动性, 甚至笔墨游戏。假如有人高价求购,漫说写二王,即使写五王都可以(王珣,王宠,王铎等),诸体任选,因为艺术家早就掌握了写谁像谁的基本技能,只不过是调换一个频道而已。
大千世界只有众美,没有独美。我认为,作为欣赏者应该尊重创作者,愿意站在公正的高度,而不是由着个人的偏好,扬言“不喜欢”而横加指责,却不知你不喜欢的不都是丑的;换句话说,你所喜欢的也不一定都美, 这些跟作者的创作毫无关联。
赵孟頫行书《留杭数十日帖》
鉴赏作品要具备起码的分析能力,发表评论要三思而慎言,搜索一下作者学书背景,多问几个为什么:
他们既然已成立名书家,为什么执著于写这样的“丑”,而放下那样的美,是不会写还是不能写?
他们对自己的出品有没有自知之明?自曝其“丑”是出于无知还是基于信心?
很多人一辈子从事书法工作,难道真的毫无书学常识?
同时,作为观赏者,应当自知深浅,明白自己的眼力到不到,实力够不够去评判?
还是习惯性的"仰首伸眉,论列是非"(司马迁),随便一看,随便一说,轻发议论,懒于深思,以舒其愤?
君子有成人之美。艺术的优劣并非原则性对与错,一味暴批而吝美词,不仅无益于人,反而自彰其短。
怀素自叙帖局部
“学书不能不劳,独不害性情耳”(欧阳修)。试想当许多人茶余饭后消遣娱乐时,勤劳的创作者们正在执着探求,在结束日常工作之余进行大量细致的阅读研究,分析体悟,因循传统又致力于突破传统,再设法用笔墨去实践思维。王镛先生曾言夜晚常常劳作至凌晨两三点,可谓通宵达旦.
学必知困,困而求脱,脱则复升。艺术家具备体育运动员的精神,时常挑战自我,不甘心停留在自己的舒适区。一如《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被点醒,要综纳诸门,自创一家,“自辰时想到午后,又自午后苦思至深夜 ····仰天摔倒,昏了过去”。因而观者当与作者共鸣互动,才是欣赏水平的正确开启和提高模式。
傅山草书轴
诚然,相信每一个创作者都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展示来得到读者的回应,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但必须是真诚的,具有建树性的。既然敢于面对公众,就有心理准备去接受检验和挑战,并非要篇篇点赞或附和,因为没有完美的艺术品(《兰亭序》也有误笔), 说好说丑,应该以励志为上。这是展示的重要目的,不只是炫技。
古人说闻过则喜,分享真知灼见对书家来说胜于金银红包,学无止境,汲取高见,有益于书艺不断的自我完善。
就书法的专精而言,受众多数是门外汉,行外的居多,缺乏专业的研读和独立审美能力,更遑论具备自己的审美见解,因此往往吃不准而人云亦云。比如有人跟帖王羲之草书《汝不帖》写道“像怀素”,岂不知王氏乃晋人,怀素乃唐人;羲之不草,焉有怀素?言父像子,不亦谬哉!
更有甚者,间闻某某女博士公然指责颜真卿在《祭侄稿》中把”刺“史误写成”郏“史而不自知,令人啼笑皆非,大有当年秀才遇兵之叹,而今鲁公碰到博士耶!
徐生翁书法
纵览历代名作大家,有的能够直接看清渊源出处,比如赵孟頫胎息二王,米元章集晋唐之大成,苏东坡学变李北海,王觉斯习二王而厚之,林散之结体于怀素董其昌而墨法于王觉斯 等等。
然而,颜真卿的宽绰雍容及其庙堂气象却难以明说从何处来;张旭的雄浑缭绕亦大异于前代;黄庭坚的长戈大戟自言发启于船夫逆水划橹;傅山的气势连绵,以及谢无量,徐生翁等的生辣怪诞在当时也可谓是“丑书”了(古人书论无“丑书”之说),但不难窥见其形态千变万化,运笔本质却千古不易。
结:
“艺术品不特要表现外形的真与美,且要表现内心的真与美”(傅雷)。
所谓“丑书”,极具人格,特被个性化,因此并不适合所有人的审美,只在少数群体中玩赏,被多数人误解为流弊所及。
其次,它有利有弊,利在进取创新,弊或走火入魔。倘若“以离开了千古不易的本质表现为千变万化的形态之用笔出之,好不好亦别论,但都不属于书法。”(徐建融)。
因而略陈鄙陋,既不可只见“丑书”其利而无视其弊,亦不可大话“丑书”其弊而拼绝其利。
尹思泉
2022年2月10日 复稿于多伦多
注: 本文插图仅作古意参考与分段阅读,凡当下“丑书”有兴趣者自行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