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无处不消魂(四)
八)智利普孔(Pucon)
巴里洛切是巴塔哥尼亚北部高原湖区里最大的城镇中心。Nahuel Huapi是湖区20个湖里的老大。而从巴里洛切到普孔全程216公里的前110公里即所谓的“七湖路”则是湖区中的精华(经过3个国家公园)。艾丽早就多次嘱咐大家上路前充分准备好相机电池和储存卡。她说那一带的景色美不胜收。
然而天公再次捣乱。一路上尽管安迪在主要观景点都照常停车,我都懒得下去。大雨和浓雾把沿途美景涂抹得一塌糊涂,只留给我两张勉强值得保留的照片:一道瀑布和一座断桥。休息时安迪抱歉地说:“这景色不该是这样的”。
巴塔哥尼亚高原湖区雨中一瞥
假如哪一天我中了六合彩,我想我还会回这里,坐船慢慢游览这一片湖区,从阿根廷游到智利,像游漓江或富春江那样。
中午在一个叫Avanzada Pursco的关卡再次出阿根廷再次入智利。
细雨中在路边做午餐吃午餐。饭后走到远远一棵大树下方便。回头见薇基也走来了。她说再也忍不住了。一会儿她回到车上,哇哇大叫:“彻底走光!全世界都看到了!”众人哄堂大笑。
经过一片南洋杉林(Araucaria araucana)。艾丽说那就是智利的国树,能存活千年以上。
南洋杉
傍晚到达普孔。这里跟巴里洛切有几分相似:都是大湖边的漂亮小城,普孔更小些,人口不到3万;两地在经济上都主要依赖游客的腰包。
普孔的首选景点则是巴里洛切所没有的:活火山维拉里卡(Villarica)。不过那山上终年积雪,因此只能在晴朗的日子攀登,而同伴们早从电脑上得知第二天还是个阴雨天,谁都不指望能干什么事。
其实第二天并没下雨。
上午我先到城北的维拉里卡湖边。
湖前是城里的主要广场,站着两个土著木雕警戒,呲牙裂嘴。
普孔木雕
湖岸正巧有群男女青年脱得几乎精光后穿上橡胶紧身衣,也不活动暖身,就呼啸着冲进水里,朝2、3百米外停着的一条船游去。
湖里是雪山冰川融水,我看着就心悸。
湖边山坡下有个罕见的露天小教堂。石龛内绿叶间一尊圣母塑像合掌。供桌上下各色鲜花成团。十多条钉在树桩上的板凳两两相对。庭外竖着3、4米高一柱十字架。简朴中透出庄严,平凡处不乏神圣。
露天小教堂
附近草滩里水禽飞鸟和谐和美和好。湖畔帆船桅高帆落。道旁花店如锦似绣。
和谐世界
城东南高坡上有一基督像,双臂平展,远望犹如巴西里约热内卢的基督巨像。信步走去,先看到“公墓”的指示牌,然后看到坡上隐约的墓碑。
普孔人把本该建教堂神庙的风水宝地用作了死者的长眠之地。
他们的另一创意更让我击节赞赏:好些墓穴前有长椅伺候。 一定是某位鳏寡未亡人差二隔三去看望厮守了一辈子老来却阴阳两隔的老伴,在老伴的墓前咕咕叨叨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孝顺的小辈于是特意为他(或她)安置了长椅。邻居们纷纷仿效,从而赋予这墓地一种独特的亲情温馨。
墓前长椅
有座墓穴上搭了个玻璃棚。这可能超前太多,暂时还别无二家。
基督像是木雕的,就在墓地旁一平地上。其身体下方左右都有个孩子紧紧扯着他的大袍,或许就是传说中他的子女。
基督像
像前十多条靠椅。又是一个露天教堂。
耶稣当初在加利利传道时,想来也是在野外露天的。
我们住的公寓式旅馆套房里除了卧室客厅,还有炊具餐具齐备的厨房。因此晚上全团聚餐。我贡献了一个生菜炒蘑菇,绝对中国特色,被吃得盘底朝天。
第三天早晨7点,我们8个报名爬维拉里卡火山的到当地一家旅行社领取了预订的登山靴、冰钉鞋、护腿、头盔和棉手套等,然后和其它5、6个人一块坐车32公里到西南处的维拉里卡山脚。
一家旅行社的网页上说:“如果你身体强健,你不允许不去体验探身于这活火山口的感受(if you are fit, the experience of leaning into the mouth of this volcano in action is mandatory.)”
山颠海拔2840米。自1558年西班牙人抵达这一带以来,它至少喷发过65次,其最近的两次大喷发分别发生在1964年和1971年,都造成了排山倒海的泥石流。不仅是智利最活跃的火山之一,维拉里卡还是世上仅有的5座喷口里常有沸腾的熔浆湖的火山之一(2010年5月时湖面距喷口边缘顶1百米),也是世界上攀登者最多的火山之一。
山脚有个缆车站,但看上去好久没运转了。如乘坐缆车,可以节省1个小时的步行时间。登顶全程4-6小时,视气候和体力而异。
每人领了把冰镐,戴上头盔和手套,就开始呈一线向上走。4个导游,两个在前领路,一个居中,一个断后。 我们走在铺着火山喷发抛下的黑色灰渣的一条山脊上。左右山脊和前方山峰雪白耀眼,峰顶火山锥里冒出的白烟顺着山坡飘向西方。头顶万里晴空,而回首山下,则是黑云压城。
维拉里卡火山
大约1个小时后走到一个山口,比我们出发在先的其它两队游客在那里休息。前面已是雪坡。我们的导游原计划走到缆车的上方站才休息,这时改变了主意,让我们都把冰钉鞋拿出来。我在菲茨罗伊已经有过穿冰钉鞋的经验,但导游还是坚持要帮我穿,中间发现了什么问题,又给我换了双备用的。
就在这十几分钟里,风势愈来愈猛。峰顶被浮云蒙上了面纱。前去探路的导游退了回来。各队导游纷纷给他们的大本营打电话。再过几分钟,我们的头儿宣布决定:风太大了,你们上不去的,把冰钉鞋脱了,下山!
我生平第一次攀登活火山的尝试就这样还没真正开始就结束了。
我不知道在那样的条件下能不能爬到顶点。体力还没什么消耗,但风确实够呛。我还有两个问题,一是尽管戴了两付手套,手还是冻得发僵;二是扣在眼镜架上的墨镜片前几天弄坏了,有点担心在反光那么强烈的雪坡上走几个小时,会不会得雪盲症。不过无论如何,如果能够选择,我会继续往上,顶不住时再打退堂鼓不迟。但是身属群体,只能进退与共了。
虽败尤荣
回到旅行社交一半的登山费。
以后大概只能到夏威夷去爬活火山了。
又去湖边看了一会湖景一会禽鸟。
饭后出普孔沿公路来回走了2个多小时。
下午和晚上难得地在电脑前消磨了好几个小时。
九)智利圣地亚哥
圣地亚哥在普孔北780公里。我们大清早6点启程,下午5:20抵达。一路上车水马龙,巴塔哥尼亚高原的苍茫不再。
途中除了惯常的路边午餐,还停车去看了离公路旁不远的Laja瀑布(Salto del Laja)。4、50米宽的Laja河在这里飞流直下20多米,小有声势。免费观赏无疑也为其加分。
Laja瀑布
圣地亚哥由西班牙征服者佩德罗•德•瓦尔迪维亚建于1541年。因其在西班牙南美殖民帝国的重要性跟布宜诺斯艾丽斯不能相提并论,加上频繁地震的破坏,殖民时代留下的建筑屈指可数。但它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大都市,不仅是国都,也是智利的工业、商业和金融中心,其6百余万居民约占全国总人口的36%,创造的GDP占全国总值的 45%以上。
它在1962年举办过世界杯。
旅馆在市中心闹市。放下行李就去找附近的LAN航空公司办公处。我需要确认2天后去复活节岛的起飞时间。从最初订下机票到离家以前,好多次航程的起飞时间都有所变更。
站在厅里接待顾客的人不懂英语。经另一工作人员解释,我明白了时间没变,而且已经可以自行在电脑上Check-in(上机登记)。这出乎意外的便民措施让我高兴,可惜那电脑的西班牙语系统马上泼了我一头冷水。第一个接待我的人还是帮不了忙,因为他读不了我的电子机票。不得不再次请教第二个人。
旅行团在这里结束。
于是两天里独自在城里暴走。
旅馆旁的几条行人街繁华时髦热闹,跟全球所有大城市中心的行人街一样。
去了最多次的是旅馆近旁的中心广场Armas广场。那里有高耸入云的绿色圣诞树、色彩缤纷的画家摊位、抽烟待客的擦鞋老汉、喷泉池里揽裙戏水的小女孩、翻筋斗卖艺的年轻人和骑马佩剑的瓦尔迪维亚铜像。
擦鞋老汉
见到个相貌堂堂、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在滔滔不绝大声演讲,不知是先知先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圣哲还是患有某种精神障碍的病人。从坐在周围长椅石凳上人们的冷漠反应判断,他是被视作后者的。
不倦的演讲人
还看到几个浓妆的中年女人,如我一样东张西望。区别是我看稀奇看人情百态,她们找主顾找单身男子。
跟利马的秘鲁人相比,圣地亚哥人更接近欧洲人。而跟布宜诺斯艾丽斯的阿根廷人相比,圣地亚哥人的印地安土著基因似乎要略多一些。他们看上去偏矮偏胖。
构成广场一侧的大教堂里供着高大的圣母塑像。圣母左手托着个小孩,想必是上帝授精委托她生下的基督,只是那小孩柔媚得像个女娃。
大教堂里的圣母像
南美罗马天主教往往以圣母玛丽亚为敬奉主体,不知他们在祈祷时照常念叨“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还是另有说法。
圣母像展开的大袍下有面智利国旗。我想假如给教堂的神父们机会,他们也会把国旗插到天国去的。
走过国会大楼、宪法广场、高级法院和总统府等衙门。
未到智利以前,在其75万6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白色三层的总统府即La Moneda宫是我唯一知道的建筑。
总统府
1973年9月11日,在尼克松政府和中央情报局的怂恿支持下,以陆军总司令皮诺切特为首的右翼军官集团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由1970年全民选举产生的阿连德政府。叛军包围并轰炸了La Moneda宫。阿连德在绝境下拒绝逃跑、拒绝谈判、更拒绝投降,最后自杀以身殉职(不过许多人尤其是他的支持者至今坚信他是被叛军杀害的)。
当时担任美国国务卿的基辛格曾经不打自招:“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们该袖手旁观,听任一个国家因其人民的不负责任而走向共产主义。这事太重要了,不能让智利选民自主决定。”
从1973年到1990年,皮诺切特军政府在血腥镇压政治异己、暴力维稳的同时,大力推行自由市场经济改革,包括国有企业私有化、控制通货膨胀和削减社会福利,创造了所谓的“智利奇迹”,也导致了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
智利在1990年恢复民治政府,军政府还政于民,皮诺切特从总统职位退下,但还继续高居陆军总司令之位直至1998。
1998年10月,西班牙的一个法官以侵犯人权罪起诉皮诺切特。10天后英国政府按照西班牙的引渡要求逮捕了正在伦敦治病的皮诺切特,开创了国际法的先例。2000年获释回到智利以后,皮诺切特被多次起诉和软禁。在2006年去世时,他共有300多项罪名待审,其中除了侵犯人权以外,还包括贪污、贩毒、非法军火买卖等等。
总统府前广场上唯一的雕像主人是曾两度(1920-25,1932-38)担任总统的Arturo Alessandri(他的儿子Jorge Alessandri是1958-1964年间的总统)。
进总统府上班的男男女女都是典型的公务员穿着。跟绝大部分公务员不同的是,他们走进的大门有4、5个制服笔挺、高筒胶靴锃亮、持枪或佩剑的军人守卫。
阿连德的雕像在司法部大楼前。雕塑家为留小胡子、戴粗框眼镜的阿连德身上披了面智利国旗。基座上刻着阿连德最后的遗言:“我相信智利和智利的前途。”
阿连德
皮诺切特没有雕像。作为毁誉参半的历史人物,他并不乏拥戴支持者。九十年代以来的政府箫规曹随,基本继续执行着他的经济政策,但在政治上小心翼翼与他保持距离。政府拒绝为他立像的理由是他的总统职位乃自封而非民选的。
相对高度69米的圣露西亚山(Santa Lucia Hill)是当年瓦尔迪维亚举行建城奠基仪式的所在地。上去不收门票,但需要登记。坐在大门后桌子上的老头照例从日本人、韩国人到中国人猜测一番我的祖籍。他比LAN航空公司的职员强,能说一点英语,包括“Chinese beautiful”。
圣露西亚山上正面有个富丽堂皇的黄色门楼,顶上有个建于1820年的堡垒。
圣露西亚山
从山顶能看到的市容,尽是高高低低方方正正密密麻麻的水泥楼房,极其乏味。在晴朗无雾的天气能看到的东方和北方的高峻群山一概无影无踪,连就在北面的圣克利斯多夫(San Cristobal)山也只显出个轮廓。
幸好我还顺着市区半日游的车行路线走了一圈,见识了圣地亚哥的精华,否则它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圣露西亚山俯瞰到的丑陋乏味了。
圣地亚哥市区有从安第斯山脉流下的浅而窄的马坡乔(Mapocho)河自东北往西南斜贯。金融区和高级商业住宅区在市中心东、马坡乔河南的那片。一路上我走过用钻了无数圆孔的钢板做外墙装饰的天主教大学、竖立在大大小小广场草地以及街头的各种雕塑纪念碑、摩登清新或历尽沧桑的教堂、庭院齐整的民居、风格别致设计匠心的商业楼、典雅大方的咖啡馆和色彩斑斓的广告墙。
圣地亚哥街景
最值得一提的几点:若干大楼外墙用栽在特制格子里的草皮覆盖;一条干道叫“肯尼迪总统大道”;巨大的十字架竖在路口,与管制车辆交通的红绿灯配合管制人心所向;公园草坪、街边长椅、桥上桥下,到处有搂抱亲热接吻的情侣,年轻人乐在其中,中年人也激情澎湃。
圣地亚哥人
圣地亚哥似乎华人不少。市中心有几家华人餐馆(尽管烹调完全南美化了-大肉少素、咸得可怕)。一个华人小食店里看上去除了豆腐,寿司是他们卖的大宗。还有个规模可观的“中国商品贸易中心”,仿照大陆那些所谓的商业城的格局,上下两层全是一个个小铺,卖各种中国产低档百货。楼里有间办公室外挂着块“温州商会”的招牌。楼里外悬挂大红灯笼五星红旗,招贴中国美女照片,不过开店的清一色是智利人。
中国在圣地亚哥
城市中部(市中心那块除外)和西部与东部的反差显著。东部或许相当于世纪之交的上海,而中部和西部犹如六、七十年代的上海。
在市中心北不远看到一幢估计因地震毁坏而废弃的两层砖石大宅。其所处地段、其阳台平顶、其粗大圆柱、其浮雕装饰精美栏杆,处处透露出当年的尊贵。
也是在城北,看到两次切•格瓦拉的画像。一次在一座立交桥的楼梯旁,一次在一个小摊上。
记得在菲茨罗伊往返塔山冰川的30公里时,曾跟那3个阿根廷同伴聊起过切•格瓦拉。他们说他和艾薇塔一样,都被美化神化了,更被商业化了。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美化神化的成功与否得基于社会的需要。许多人至今怀念切•格瓦拉,是因为他们还有英雄情结,还赞赏理想主义和自我牺牲。
有英雄崇拜的社会也许不是安乐世界,不过肯定是比较有趣的世界。
无论如何,对今天的智利人民说,他们已经不再需要用武装起义打游击的方式去追求平等公正自由幸福了。
在圣地亚哥的最后一天,市中心许多政府大楼包括总统府前,都有工会组织的抗议示威。贴标语拉横幅举彩旗的示威者像集体郊游般轻松随意。有个女子看到我的相机就骚首弄姿。最大的阵势在宪法广场。那里有半人高的活动栏杆充作汉界楚河,一边是数百个稀稀拉拉松松散散的抗议人群,另一边是腰下左警棍右手枪间隔7、8米站一个的也是随随便便的警察。双方各司其责、相安无事。唯一不闲的是个拿着摄像机录象的警官。
外围路边停着辆顶上架着两挺机枪的装甲车。还有几对背挎步枪手持长杆军旗的骑兵,他们看上去更像供检阅的仪仗队而不像冲击抗议队伍的先锋。
圣地亚哥民众抗议示威与当局的对应
好像这朗朗乾坤之中,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这些标语横幅警棍枪支装甲车。其它所有人都在走自己的路,忙自己的事。
我喜欢这种淡定:抗议者的淡定、军警的淡定、公众的淡定、当局的淡定。
带着这种被传染到的淡定,带着对阿根廷和智利壮丽河山的留恋,我离开圣地亚哥飞往复活节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