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2)
2014 (1)
公度兄給我出了道難题,要我为《曹大鐵傳》寫“前言”或“後跋”。
巍巍鐵公,煌煌巨著,要我寫前言,岂不是损我佛头澆粪耶,此乃公度兄之不仁也;然而,憑我大半生和大風堂諸多前輩的結緣,雖不敢寫“前言”,倘連“後跋”也推辭,則情理何在,自感愧意,躊躇再三,敷成拙文,且算攀龍附驥,狗尾續貂吧!
我和大鐵公僅有兩面之緣,第一次是一九七七的冬天,在上海淮海路雙禾村,張善子幺女張嘉德的府上。張嘉德原住在西門路西成里十七號,獨棟的石庫門房子,是張大千和張善子昆仲的老宅(去年見訪,住戶說至今煤氣公司的賬單仍是張嘉德名字)。文革期間,張嘉德、段慶安夫婦,被迫遷往淮海路雙禾村三樓的一大一小房間。當時搬家,是我和張之先表兄去幫的忙,還有一位是張嘉德在黃陂路二小的學生沈虎。前些年碰到沈虎,他現在已是頗有名聲的畫家了。
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我在張家吃罷晚飯,正要告辭,忽見顧福佑和曹大鐵、伏文彥三人上樓來,不一會糜耕耘也來了。
幾句寒暄後,張嘉德拉上窗簾,糜耕耘從衣袋里掏出兩張拆開的《大成》雜誌封面,在封三上有一幅張大千為范園焱作畫的照片,旁邊站立者是張群,接着又掏出幾張明信片,連接起來,拼成一幅張大千的《長江萬里圖》長卷,大家相互傳閱,竊竊私語,憶説恩師。
到了國外後我才知道,范園焱是駕機投奔台灣的空軍飛行員,因四川老鄉關係,到了台灣,受到張群和張大千的禮遇。
自從那片紅霧霾遮蓋大陸後,留在上海的大風堂門人,幾乎沒有一個不被整肅的,唯有糜耕耘最幸運,因他解放前在慶豐紗廠任襄理,因財務問題和唐翔千的父親頡頏,結果唐給了他一筆不菲的遣散金,糜用這筆錢去抄期貨,發了財,就此蟄居愚園路當寓公,反而因禍得福,歷次運動未受紲覊,文革抄家也穫漏網,且他與香港廣海集團商人趙漢中關係密切,趙來大陸經商,常帶來鐵幕後信息,現刻在網師園墻上“先仲兄善子所豢虎儿之墓”的張大千手跡,就是張大千通過趙漢中帶給糜耕耘的。
第一次見到鐵公,也許那時他右派帽子未脫,表現低調,沒有留給我深刻的印象。
第二面見鐵公,已是三十二年後的二零零九年了,那時我正好在國內,伏門大師兄歸欽忠傳來噩耗,説曹公歸西了,約我和黃任之兄三人趕往常熟弔唁。
我在靈堂前三鞠躬時,不由暗自嘆息——哲人遠去,無從請業。
我説請業,因為當年我跟大風堂有“章姐”之稱的章述亭姑姑說起要學詩詞,章告訴我大風堂門生中詩詞最好的,要數曹大鐵師兄。但鐵公在上海待的時間太少,無從謀面,我去請教陳從周,陳也說曹師兄的詩詞功底比我好,學詩詞須找大鐵兄,但緣分未濟,不久我買舟浮槎,避秦南溟,終未拜穫鐵公門下。我曾幾次向公度兄索求一本鐵公早年自刻的油印詩集,一窺其詩詞堂奧。公度兄説此書送罄已久,憾而不能相贈,反倒是我前年從鐵公鄉友,九十老人繆廷杰醫生處得到這本由鐵公簽名的油印詩集,被他要了過去,以致我今天的詩詞水平還停留在“張打油先生”的層面上,當然這是調侃話了。
哲人遠去,倍感懷念,讀罷《曹大鐵傳》和《曹大鐵年譜》,仿佛讓讀者又見到了大鐵公,讓余生也晚的後人,聽他亦莊亦諧地談論書法、談論繪畫、談論藝術、談論詩詞、談論人生……
懷念大鐵公,感謝寫此傳記作者的如椽大筆。
丙申清明於澳洲食薇齋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