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老吴
友风子雨，明月入怀。
本文发表于今年4月9日世界日报，以下是链接：
https://www.worldjournal.com/wj/story/121251/6212170?from=wj_catelistnews
那是50年代末期，我讀小學的時候，每年學校都有一次遠足，記得最清楚的一次遠足是去漳州雲動巖。忘記了老師是否為我們介紹過雲動巖是什麽樣子的，只記得那時家裏七個兄弟姐妹們都在讀書，大哥高中還沒有畢業，最小的妹妹還在幼兒園。媽媽的菜籃裏都是綠色的青菜，偶爾買一條魚，能吃上一兩口就很開心了，而爸爸媽媽總是喝魚湯而已。還好飯桌上常常有自己養的雞生的蛋，每天早上都有奶農送來一瓶三四兩重的鮮牛奶，都是重點照顧需要的家人喝。時間太久了，也想不到到底哪個家人最有福气喝牛奶。
不过要遠足了，我成了重点照顾对象，媽媽給我準備了噴噴香的炒飯，有魚有豬肉有蛋，裝在鋁飯盒裏，再把的飯放進有棉製外層保暖的書包。加上一個綠色的軍用熱水壺，就很知足了。
雲動巖離我們小城十公裏，可以坐車，也可以坐船，我們是坐電船。那時電船對我而言很神秘，十几米长，只有一層，有頂棚，裏面可以坐幾十人。從我們小城到廈門要坐兩小時的電船，可是我都沒有坐過。
次日早上我們到碼頭之後，踏上一片靠在電船上的有點搖晃的跳板，心跳都加快了。船開了，電船劃開碧綠的江水，船尾拖拽著一條白色的浪花。一小時之後，右上方的一座石頭山越來越大，好像一塊一塊大石蛋疊上去似的，充滿神秘的色彩。
我們從山腳下沿著山路上走，有的山路是石階古道，有的是石頭間的空隙地帶，越往上石頭越多，盤桓曲折。我們在半山的一個較平坦的地點休息之後，大家吃了自己帶的午飯，就繼續上山，幾人一組可以自由行動。看到很多巖石上有題書刻字，我當時還小，記不得那些碑刻的細節，只想好好玩。我們幾個人穿越巨石和山洞，進入一個要爬坡的很深的山洞，洞中巖石縫中有涓涓細水流出，腳下是山澗。正玩的兴起，不料卻發現有一死人骨骸躺在山澗，屍骨很完整，看樣子很多年了，卻沒有人來收屍。我是第一次看到死人的屍骨，很害怕，也很好奇。不知誰哪來的膽子，拿一塊小石頭扔向它，不料正好打到骨骸頭骨，那頭骨就被抽離骨骸，像一顆球一樣，蹦蹦跳跳地滾下山澗，聲音恐怖極了，嚇得大家拔腿就跑。回家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還常做噩夢，不知道那屍骨會不會來找我？後來聽說歷來就不乏有人在這裏了卻殘生的，我才平靜下來。
現在想起來，如果病重或者不想在世界上受罪，在這個玲瓏奇特、各具神態的花崗巖石寶山上，選擇一個幽深的洞室，吞下安眠藥永遠安眠，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不過，現在這裏成為美輪美奐的旅遊區了，雲動巖又在車水馬龍的公路邊，每天遊客絡繹不絕，你想躺平自生自滅幾乎沒有機會，看看好風景，也許你就不想離开人世间。
走出山洞不久，我們驚喜地看到兩塊大石頭聳立在眼前，中間有一個縫，像被刀劈開一樣，長數丈，只能一人穿過。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著名的景點：鬼斧神工一線天。據說這個奇觀巖石受地殼運動的影響發生斷裂，在流水的長年累月的溶解和潛蝕下逐漸擴大、延長。
走過一線天，老師的帶我們爬到山頂看了風動石。這塊大石頭約一丈高，靠在一塊像水牛背的石盤上，有一個側面像切開的蟠桃，上面有石刻「風動」，筆力雄偉壯觀。這石頭看著搖搖欲墜，卻屹立在那裏千秋萬代，實在是今古奇觀。風動石自古聞名，早在明代張岱的《夜航船·荒唐部》裏就有記載：「漳州鶴鳴山上，有石高五丈，圍一十八丈，天生大盤石閣之，風來則動，名風動石。」
我們都試圖把這塊石頭推一把，覺得有點晃動，不知是真動還是我們的錯覺，還在困惑中，老師就吹哨子集合讓大家回家了。雲動巖還有很多景色，我們是看不完的。太陽西斜了，電船在江邊等我們，我們就下山回家了。
後來我才知道， 雲動巖被譽為「閩南第一洞天」、「福建第二碑林」的風景文化名山，有大小洞穴四十余處，歷代各體書法題刻二百余處。因山上有一石洞，天將降雨，雲霧從洞中飛出，雨霽天晴，雲霧又飄回洞裏，故名雲洞巖。這個石洞，應該就是我們看過的一線天吧。風動石和一線天是雲動巖兩道最美的風景。後來雖然我們又有幾次遠足，但是都比不上雲動巖那樣驚心動魄和激動人心。
我們這次是乘電船去雲動巖的，聽比我們大的同學講，他們那一班去雲動巖是分乘三條小船去的，不僅和我一樣帶炒飯和水壺，還帶望遠鏡和柱笛子。他們踏上搖搖晃晃的小船之後，有人去幫代公劃船，船槳蕩開粼粼碧波；有人在江上吹笛，魚兒聽到笛聲，在小船邊穿梭而過，笛聲也隨著水波蕩開在江上飘扬。他們在山上提起望遠鏡，一覽眾山小，在青松翠下拍照留下倩影，在洞中玩猜謎遊戲，看來他們比我們會玩。
很多年後，我又去了一次雲動巖。那是1986年，我讀中央廣播電視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我們這一班同學組織到雲動巖玩，騎自行車要一小時。這是一個春日的早上，同學們出發了。自行車鎖在山下之後，我們就上山了。天空陰沈沈的，本來看天氣預報是沒有下雨的，不料這時下起了小雨，但並不影響大家的熱情。幾個喜歡跳舞的同學打開索尼卡式錄音機，邊走邊跳舞，有的到處鉆山洞玩。我們畢竟都沒有带雨具，大家渾身濕透透，也無心玩透透，最後在山上的一塊大巖石中拍了一張照片就回家了。
又過了很多年，我來到了美國。雲動巖在我的記憶中越發遙遠了，直到最近，我忽然對回憶往事越發執迷，尤其是孩提時代的往事，於是就有這個雲動巖的故事。寫完之後，覺得意猶未盡。我記得很清楚，八十年代我常常騎自行車從雲動巖的山腳下路過，看到從半山腰铺下來都是被開采的花崗巖，白花花的十分醒目，不過現在已經被綠林掩蓋了，好事啊！雲動巖海拔只有280米，山不在高，有石則靈。但再有靈的石頭，也需要人的愛心去呵護它們。我們人類眼前的一切，需要被呵護的東西太多了，但卻被我們虐待了遺棄了，很多不該消失的東西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不盡的愧疚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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