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于今天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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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上)
我的老家在福建东南小镇石码,至今还保留着很多两至三层的民国时代的骑楼,一般骑楼门面宽度只有3米左右,里面的房间大多是正方形的,每个房间只有十平方米出头,这么小的面积对现代人来讲是蜗居。
这是一种商用的骑楼,门面往往是由一片片直立的木板衔接的,可以全部敞开做店铺。早年我生活在这个小城,常常看到很多老妇人蜗居在半敞开的骑楼前堂,里面摆着杂乱不堪的衣物和床铺,老人躺在床上,或坐在家门口,孤独地看着街上走过的行人,时有走过的熟人和她打招呼,她的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意。我不知道为何很少看到老大爷在骑楼前堂蜗居,看来女子比男子长寿不假。
骑楼门面看起来很窄,但是深度都很长,有的长达二十几米,一层就可以间隔成5~6个房间,这些老人为什么不睡在里面呢?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知道,这些老人一定不想睡在可以被街上的人看到的床铺。
我们家不是临街,住的房子是为师的父亲配置的一栋楼上楼下各三个单元的两层骑楼,从来没有蜗居的感觉。但是在1968年秋天,上面清理阶级队伍,我们一家七人被从骑楼清理出来。无家可归,找不到房子住,好在有父母朋友帮忙,最后住在一个十几平方米大的小旧屋,遇到雨天,屋顶漏水,要用脸盆接水,一家人都不能睡觉。那时父亲被关押,一点可怜的维持温饱的银行存款被冻结,全家没有生活来源,连生存都没有保障,能在一个屋檐下蜗居,还算幸运。
三个月之后,上山下乡运动来了,我们一家都要去闽西南山区落户,不用住在风雨飘摇的小屋了。刚去乡下时,一家挤在在一个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四角形土楼的房间,面积不到20平方米,七人住还是太小。队里为了解决我们的住房问题,让我住到几十米开外的一座四百多年历史的四层四角楼,这楼有上百个房间,看起来东倒西歪,摇摇欲坠,有的回廊支柱左倾右斜,许多过道楼板脱落或被拆掉。三楼四楼都不能居住, 队里让我住二楼唯一个可以住人的房间,我只能在这个房间周围几米走动,因为几乎所有的走道地板都是空的,或只剩下几片木板通行,不小心就踩空掉下去。整座楼除了楼下有一户之外,就我一人居住。
在这么大的楼里住说蜗居是不洽当,但是人不蜗居,牛蜗居。一楼的灶间几乎都拆掉门面和炉灶,成为水牛蜗居的草棚。原来是社员们把自己分管的水牛关在这里,牛吃喝拉撒没有排水沟,整个一楼一天到晚都飘着牛的腥味,那种刚刚闻到时感觉还有点香的牛气。那时没有电灯,晚上整个村子黑黝黝的,每当我进入老楼时,那户农家早已熄灯入睡,两扇千斤重的大门已掩闭。进门后,听着老牛的呼噜声,自己喘得的气也粗了起来,打着手电筒上楼,脚底下传来地板被鞋子压抑得吱吱呀呀的声响,楼里楼外的狗知道有动静,此起彼伏狂叫,让我胆战心惊。走进房,点上一盏闪着黄光的煤油灯,我又迎来了一个和蜗居一样难熬的夜晚。
70年代中期我到一个水电工地当民工, 到工地第一天我们住的竹棚才刚刚搭起,地板的泥巴还是湿润的,很接地气。没有床,铺上稻草,加盖塑料布,放上自己的被席就当床。一个十几平米的竹棚要蜗居六人。好在几天后就搭起了竹床,不接地气,但是更挤了,因为有两层,可以多安排一倍的民工睡觉。
80年代初回城当工人,住在厂里安排的二楼的宿舍,我没有蜗居,但是整个小城的街头巷尾到处是蜗居的帐篷,住的是从乡下回城之后没有房子住的人。1979年下半年知青和城镇居民大回城,很多人怕政策有变,一接到通知就举家回城,不料自己的房子已经是别人在住了,或者是回来就等政府安排房子,一时没的住,只好露宿街头。好在政府很快在附近的农田里盖了很多临时低矮住房,解决了大部分居无定所回城人员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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