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初
长安月下红袖香
一九七0年，中國“九大”才開完，當時以爲“就是好”的文革要收場了，沒想到過完新年就有一個口號響徹神州大地：“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裏吃閑飯”，上頭要求城裏所有的大學都必須到鄉下去，躲原子彈？忽薩薩，胡颯颯，副統帥代耄招手也向前。我們學院按黨的指定的鄉下是陝西省的千陽縣。聽説過沒有，害怕不？傳説那裏有大骨節地方病。人定勝病？病比天大？
我當時還沒成年，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害怕。黨叫得病就得病，越是艱險越向前。中國人民不怕死（耄語），全民都是精神病。一九六九年的這會（十二月），中國城裏熱鬧得就和解放初鄉下“斗地主”一樣，燥熱裹挾著每一個人。“少年不識愁滋味”，我天天樂。
我們家五口人，哥哥姐姐在下鄉儅知青。城裏我家就三口，退休的爸和上初一的我。只有我媽在上班。上班當然沒得說，黨叫你到哪裏上班就到哪裏上班，當年上班就是革命，練毛筆字，寫論説文。廣闊天地有的是地方拉杆子貼大字報。誰和誰密謀奪權，誰和誰未婚睡覺。我媽小時候練過趙體，我媽還是個造反對的副隊長；我爸就是教人寫論説文的。比如怎麽分層次,首先，其次，再次，最后或者甲乙丙丁戊戌變法（庚辛）。
都得下鄉，我媽愁。一方面擔心年老多病的我爸，一方面擔心她最愛的幺兒。擔心有什麽用？我媽急了，只好跟她媽開口：能不能讓你的女婿和我到我外婆和媽外婆那裏去？我外婆解放后定的成分是地主，原先有的的房子都分給了貧農，外婆和她媽就只有一間大約十平方米的小屋母女結伴守寡。女兒開了口，當媽的當然是願意幫女兒一把（為這我很瞧不起我爸）。
我和我爸在一九七0年的一月還真就到了重慶南岸四公里的一個小村。於是外婆，外婆媽（四川人叫嘎祖）一床；我和我爸（咯老子與小龜兒）同床。四代人住一間房。我的嘎祖和斯大林是同一年出生。我外婆只比我爸大七嵗。人道不人道？不過，爲了活命也管不了了，響應黨的號召。
重慶的冬天比西安的冬天美太多了。自然裏到處是綠的，水田裏的水倒映著我的身形，天上飛著小鳥。鄉下沒什麽人，我可以盡情地在田埂上練走路，兩臂伸平，一兩天后就能在田埂上飛跑了。
我得上學。上的就是重慶第二師範學校。當時文革裏全國的“復課鬧革命”不是一盤棋。全國不統一。西安復課鬧革命早點，我是六九年秋入中學的，在西安再我前頭還有三個年級。但是文革重慶武鬥凶猛，復課閙革命在一九六九年春，“三合一（三個年級合并）”，也就是說我得和比我大三二一嵗的大哥大姐一班上課。他們都已經比我多上了半年中學。有什麽辦法？有什麽話說。
好在初中就數學和語文兩門課。我媽是會計（遺傳給我點什麽），我爸在大學教語文。我大約一個月左右就跟上了進度（教數學的蘇維吉老師給我很多輔導）。我在班上大概是最矮的小漢子。十六嵗的女同學，都挺個大胸肌，比我高一個頭，擱現在都該在找人泡了。
外婆特別愛我，每天除了晚飯，還要給我準備點白天的飯菜。飯都是米飯，菜是自己種的。不知道爲什麽不養兩頭豬。外婆那年七十嵗了，我最愛吃外婆做的臘肉箜飯。好吃之極。草木燒火，小火慢箜。油入米粒，香死人。
臘肉硬，臘肉香，四個人就我一個人牙好。我的嘎祖是一顆牙齒都沒有，吃東西全靠牙床硬摩。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一個人餓。外婆一個人整天忙得團團轉，要整四個人的飯菜，眼睛裏得經常看著她媽。一個不留心，我的嘎祖就爬幾步梯坎上臥室去偷吃白糖了。我看到過一會，老人家坐在櫃子上，抓一把白糖就癟著嘴吃好一會。神情很滿足，不過有時候外婆會急匆匆地跑上來大聲喝阻她的媽。我尋思，你媽愛吃就讓她吃唄。不能夠，當時買糖憑票。好糖要留到刀口上吃。
我每天上學要走三里丘陵山路，背個小書包踽踽而行，尤其是雨天。穿雙膠鞋，戴個斗笠。“橫斷山，路難行”，一步一個脚印地去上學。最困難的是到了學校，爲了少走半里路，要爬一個十來米的大坡，教學樓在坡頂。
重慶的女娃兒很養眼，比陝西的山丹丹紅好看不少，只可惜我當年歲數太小。不會看只是看看就完事，美少女需要欣賞。我的座位後邊是文藝委員，好看不好看我不記得了，不過她唱歌唱得非常好聽。她教的内蒙古革命委員會的成立歌，我到現在都會唱。有一年大學同學卡拉OK，我就唱的那首歌：紅太陽照亮了大草原，翻身的牧民把心中的歌兒唱。内蒙古革命委員會掌大印，緊跟毛主席步步前進。。。讓我的大學同學夥對我的記憶力贊嘆。
現在老了，頭早禿了，白頭發變少，灰頭發變多。我懷念記憶力，現在是什麽也記不住記不牢。好在也沒啥非得要記的東西。別認錯老婆就行。老婆不在，我煢煢孑地一個人過聖誕，過新年。幸虧有個《文學城），想説話就胡寫寫，望城裏的朋友多包涵。
一九七0年的冬天，我又回到了西安。中國的鬧騰，沒點歲數還體會不深。一元化的領導，全國就一個大頭。甚至是一個頭兩個大。有詩云：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誰能想到“制度優勢”，再滑稽一次。
往事的回憶讓人的對生命曾經有過的新鮮有點感覺。這現在是一個什麽世界？故國的瓜慫成天就一個不怕丟人的慫樣子。死豬不怕熱水燙。成天騷擾（眼紅）人家台灣想發飆。發呀。要武統，統呀。
拜登比川普的厲害之處是統一戰綫。美日韓澳印越。。。尤其是印度越南，人有的是。只要發錢發槍，中共絕對不頂勁。打什麽打？不打還多哼哧幾天。
難忘一九七0年，那是我和父親最親的一年。看眼前，父母都離我遠去，我感覺自己已經是孤魂野鬼。堅持每天吃香喝辣，吃日不多。下棋有時能贏。每天看一個美國電影，掃兩眼亂七八糟的不知真假的中國新聞。生活得繼續。
12、18、2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