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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讀完余光中先生的散文集,一邊撕,一邊讀,很多過去犘刻(MARK)的句子,現在讀來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感覺。幾百頁的書又讀了一遍,只記住了余先生的“漢語的水平在中學裏就決定了”。
我的中學是一九六九年秋到一九七四年春上的,説是高中畢業,有紅證。那時候,學過幾篇古代散文,比如《葉公好龍》,《黔之驢》。現在都還記得。“鉤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可憐當年好記性。“斷其喉,儘其肉,乃去”。
《葉公好龍》后來成了成語,常用,我太太愛用成語,不過她發音不對。我説應該讀“SHE 射”公。太太太驚訝,我倆可是一個中學學的語文呀,不是一個老師教的。“不認識的字要查字典”,我爸說的。查字典我非常熟練,拼音部首“兩頭硬”。字典云:“葉”字有兩個讀音:YE,和She。字典注明:姓讀SHE(射)。
我倆的班主任都是教語文的。我太太的作文當年可是紅紙黑字貼在我們教學樓的樓梯口的。我的文章《吹牛使人進步》沒人敢貼。我自己覺得在中學的我的語文學得很不錯。
我想起賈平凹的凹,讀“傲”還是讀“哇”?賈平凹自己讀哇。許子東也讀哇。正確的讀音是什麽?台灣作家三毛死前寫信給賈平凹,說“我們是文字工作者,不能讀別字”。字典裏說凹在地名時才讀“哇”。討厭的中國字。
我的中學語文老師和我是亦師亦友。我請教過他陳寅恪的“恪”,爲什麽電視台的主持人讀“雀”,老師說陳是客家人,他自己就讀“雀”。陳寅恪是大師(大師就可以不遵守字典?)。我不知道是幽默還是什麽。賈平凹也是大師,他的女兒現在是西北大學教授,寫屎詩。
小學認字,中學作文。我們上中學時,學過記敘文,時間地點事情。中學完事後,我失業一年,做工三年。碰上了“柳岸花明又一村”,天上掉下個大餡餅。黨恩准有點文化的人可以攷大學。語文考了《黔之驢》,還有四十分還是六十分是攷作文,題目二選一:《給科技大會一封信》和《記有意義的一天》。我當時對自己的語文水平已經相當不自信了。考試寫的是“一封信”。開頭是:尊敬的郭沫若院長。。。然後一通報紙話胡扯。你能說我說錯了嗎?
反正我考上大學了,鯉魚總算跳過龍門。《語文》有用嗎?我和“一生都只結一次婚”的太太寫過八年情書。真不知道當年的吧的些神魔?當年用嘴用筆談戀愛,説出來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相信。情書才是難寫的文體,要抒情但不能煽情。對人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人家嫁給你。壯懷激烈,柔情似水;引經據典但又不能讓人家不懂。要“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我住江之頭,君住江之尾”。往事堪不堪回首?其實談戀愛很好玩。三十八年過去,我們像崔健搖滾裏唱的,從哪走到哪?走啊走,走老在了美國,我們相依爲命。
余光中先生的科班是英語,但是他用漢語寫的散文和詩非常好。最讓人記憶猶新的詩句是:小時候,鄉愁是一張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我找出來剛死了老公的毛阿敏唱的《鄉愁》聽了一遍。毛阿敏唱得真好。
新中國后,雖説都還說的是祖上傳下來的中文,但是幾十年裏,大陸中文已經另起爐竈,台灣作家,比如余光中,柏楊,龍應臺和大陸作家寫的中文是不一樣的。一般言,寫文要文從字順,不一定要“語不驚人死不休”。新中國七十多年了,説話作文新一套。
我老了,語文沒有用了。但是我還是在堅持我爸留給我的那一句話:遇到不認識的字,要查字典。前陣子,我想估算我認識多少中國字。不好估。84版的《辭海》裏收了19000多個字。我打開“足”字部首,大約認識五分之二。哎,吃飽撐,認識又能怎樣?
中國現在少人認真讀書,大概也沒什麽人還在查字典,認真點的人查手機,查了忘,忘了查,愚公認字。前幾年我回國和人聊,聊到荀子的“鍥而不捨,金石可鏤”,居然有人糾正我說應該“棄而不捨”,我只好懟她:你多久沒查過字典?鍥:(小心手指)。我回國是人不糾我,我不纏他。說實話,我爸是教語文的,怎麽着也得有點遺傳。
我不知道我此生還會不會能不能再囘中國,明年我一定要到台灣去看看。趁著自己還能自動。説老實話,我現在不太知道什麽叫語文水平。反正現在找篇好的中文文章來讀是相當的難。
3、22、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