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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答案(一七六)

(2025-08-21 13:53:56) 下一个

176 有趣的Pieter

    

    来荷兰时,我没有把原来的电脑带过来,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打开QQ看看开花的树是什么状态,我怕和谭天的那个共同邮箱帐号会自动连接,弹出一封封信来,我怕看见所有过往存在电脑里的痕迹。

    我在荷兰重新买了一台笔记本,没有安装QQ,而是注册了一个msn帐号,联系人只有爸妈、张鹏和豆豆。

    爸妈对于我在国外的生活除了日常关心,没有太多焦虑。每次跟他们视频我也都强打精神,装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们颇感放心。倒是张鹏,在国内时除了一个月会来看我一两次,我们很少打电话,现在却每天都给我发信息,吃穿住行事无巨细的问。为了跟我通话,他特意去买了个摄像头,在家时就会跟我视频。在爸妈那里偶尔装一次精神抖擞,我还能勉强胜任,在张鹏面前次数一多就露馅儿了,很快就被他察觉我的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

    “你这样子一个人在外怎么让人放心?我会尽快找时间去你那里一趟。

    “不用,过阵子适应了就好。我想要有个亲人朋友在身边,但是我也怕见到他我会更难过,难过自己仍旧要继续一个人。

    “你不管有多伤心难过,都得好好吃饭睡觉,身体垮了就晚了。张鹏蹙起眉头,严厉的对我说。

    我很想像以前那样伸手去舒展他的眉头,让他不要着急,可是如今近在眼前却也远在天边。

    我只好乖巧的说:好,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每顿饭都好好吃。

    在我反复承诺会认真吃饭睡觉,每天把吃的东西发照片给他,张鹏才放我下去。

    其实我也想让自己好好吃饭,但是却真的什么都吃不下。为了拍照给张鹏,我每天都兴师动众的做很多吃的,但是每样都只吃几口就不想吃了。我知道这样浪费粮食很不好,如果谭天在就不会有浪费了,以前每次我东西吃不完,他都会帮我一扫而空…… 只是我又陷进了这周而复始的循环里,因为想他而吃不下饭……吃不下饭又想起他……

    以泪洗面中我几乎都忘了自己来荷兰的真正目的,直到系里发邮件委婉地问我是不是找不到上课的地方,我才惊觉自己已经连缺了三天课,我这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我急急忙忙的赶去学校,搪塞因为生病所以缺了课。老师并没有为难我,还十分关心我的健康状况,可正是这份宽容和善意,让我心里的愧疚更甚。费尽周折得来的offer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不是为了来祭奠爱情的,用本该学习的时间来伤春悲秋,未免太奢侈,太浪费了。我命令自己不可以再因为悲伤而耽误了学习。

    荷兰的学校一年四个学期,这个学期我有三门门必修课,两门选修课。几堂课下来发现班上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大部分是欧洲国家的学生,有少数几个来自澳洲美洲,不像在Kellogg,那里的学生都来自世界各地。

    课程没有我预期的难,但是偏应用,经常需要结合真实案例来分析,甚至有些是仍正在进行中金融事件。案例分析设计大量背景信息,经济环境、市场动态、政策法规等,要从杂乱无章的信息中提取关键,识别问题的核心不是件容易的事。对知识的实时性以及跨领域综合应用的深度和广度有较高要求,尤其是当下事件,更是要求具备处理不确定性,准确预测推理,并灵活应对的各项能力。

    我不得不进行大量的阅读,各类学科书籍在我桌上堆得成了一座小山。纵然辛苦,但学习总是能带给我快乐,我像海绵一样的吸收着新知识,自然也没有空间留给眼泪。

    我开始了像在Kellogg时那样教室、图书馆、家三点一线的生活。我的胃口仍旧没有恢复,但是比前阵子好了些,每天至少中午在食堂的那顿饭会跟同学一起吃完。大量的脑力劳动让我疲倦,能睡上四五个小时,比之前整夜失眠好了不少。只是体重还是不断往下掉,我一米六六的身高,都不到九十斤了。

    一天上午在图书馆,我遇上了Pieter,当我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时,Pieter着实愣住了。

    他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说你好,而是愣了半晌后问:你下了飞机后找到地方买食物了吗?

    我纳闷的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你会做饭的吧?

    我更觉奇怪,但还是回答说:不算很好,但是会。

    “……” Pieter 小心翼翼的说,你有钱买食物吗?没有的话可以去申请补助,或者等会儿下课我去给你买一些。

    “有啊,我怎么会没钱吃饭呢?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个月没吃饭的样子?” Pieter反问到,上次在飞机场见到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本来个子就小,现在更是缩水成迷你版的了。

    “有这么严重吗?我摸摸自己的脸。

    Pieter掏出随身的小镜子让我自己照,镜子里的我面如菜色,双眼红肿,瓜子脸现在快成锥子了,连向来引以为傲的光亮润泽的一头黑发都有点干巴巴的。

    我诧异也痛惜自己憔悴成如此模样,我这段时间心神消耗得太多,我这是在干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就算我还年轻,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Pieter说:荷兰风大,你这么瘦会被风吹走的。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附和的笑了笑。没想到他又认真的说了一遍:我不骗你,荷兰风大的时候奶牛也能吹上天,别说你了。

    这下我真的大笑起来:那我再怎么吃也吃不成奶牛那样啊?

    “下次刮大风的时候别出门,真的。” Pieter还是一脸严肃,他的认真劲儿让我觉得越发好笑。

    Pieter 定睛看了我好一会儿,似乎在琢磨我的表情,说:你好爱笑。

    我一下子停住了笑,我是很爱笑,不过那是以前,来荷兰后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笑吧。

    Pieter见我神情又低落起来,善解人意的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我朝他不置可否的笑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就是怕自己想家,所以不离开家,我从来没坐过飞机。

    “啊?你没坐过飞机?你没去过其他国家吗?” Pieter的话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分散了刚才的伤感。

    “我只去过比利时和德国,坐火车去的。我不想坐飞机,太危险,我也不会像你这样离家这么远。   

    我瞅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竟然说他害怕坐飞机,我很想笑出声来,出于礼貌硬生生忍住了。你应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外面的世界很好玩。你尤其应该去一下中国,那里有你无法想象的悠久文化和现代活力,还有数不尽的美食。

    Pieter固执的摇摇头:我不要坐飞机。我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去一趟意大利,但是要转好几趟火车,而且我钱还没攒够,所以一直没去。

    “为什么是意大利?你是想去看罗马竞技场还是威尼斯的刚朵拉?

    Pieter又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都不是。很多人说我长得像米开朗琪罗雕刻的大卫,它保存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里,我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有那么像。

    我这下实在忍不住彻底大笑起来。

    我很想嘲笑他自我感觉是不是太良好了,就像谭天曾说自己长得很像杨过一样…… 我怎么又想起他了。我心头一酸,立刻让自己的念头打住,我可不想在Pieter面前流泪,他若看我又哭又笑的,大概越发觉得这个中国人太奇怪了。

    换作别人被我这么大笑一通,多半会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Pieter却自信满满的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像?你见过大卫雕塑的照片吧?

    接机那天,我对他的印象除了高就是还是高,还真没仔细看过他长什么样。他这般热切邀请,让我忍俊不禁的开始打量起他来。他的额头饱满,眉骨微微突起,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映射着北海的澄澈, 长而翘的睫毛更是另每个女生都会艳羡。鼻梁高挺,嘴唇略薄,整体五官深邃立体,确实如雕塑一般,每一处线条都精准而清晰。皮肤白皙透亮,像荷兰清晨阳光下新挤的牛奶,带着淡淡的光泽。他的头发不是荷兰人常见的栗色,而是纯正的金发,微微带着卷曲,松弛绵软的如风吹过的麦浪。

    我不记得大卫到底长什么样了,但是Pieter无疑是个英俊少年。只是我习惯了亚洲人的面孔,欧美人的长相与我而言终究只是如艺术品般,欣赏多于亲近。

    “嗯,确实很像。我糊弄他说。

    “对吧,你瞧我没骗你。” Pieter开怀的笑了。

    Pieter身上有股接近孩童的天真,似乎没有能力分辨敷衍嘲弄和真心夸赞的区别,以至于让说话的人都不好意思于自己的小阴暗,由衷的开始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你下次去意大利跟大卫合个影。

    “先等我打工赚够了钱再说,我现在的钱只够自己吃饭。” Pieter大大方方坦诚自己的囧境,又问到,如果你要打工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

    “打工?

    “对啊,打工。” Pieter看着我匪夷所思的神情问,……从来没打过工?

    我摇摇头。

    “你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Pieter严肃的说,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中学就出去打工挣钱了。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Pieter相信在中国不是只有富人家的孩子不打工,大部分学生也都不打工,只是专心读书。

    “难怪你每月能拿1500欧元的奖学金,我却拿不到。” Pieter假装郁闷的把手叉在胸前,你们中国人太聪明了。

    他说高中毕业后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嘛,于是到处打工混了两年。后来他发现自己喜欢学商科,就又考大学来读书了,今年大四马上要毕业了。难怪他看起来这么成熟,推算起来他差不多比我大四岁。

    他平时生活费全靠自己挣,每周会有两次去农贸市场打工,另外几天去汽车修理厂给人帮忙。那天来接我的小甲壳虫就是修车厂里借来的。Pieter有一个哥哥在军队服役,一个弟弟还在念中学,妈妈全职在家,爸爸在港口做船运方面的工作。他给我看了他们的全家福,我以为一定会是一家子的俊男靓女,结果发现全家只有Pieter一个人长得好看,其他成员都很普通。不过一家子都是大高个,估计连妈妈都超过一米八。

    Pieter 跟我迥然不同的生活和思维方式都互相引起了极大的好奇,我们俩聊个没完,相约中午去食堂吃饭。

    我照例买了一份亚洲式的炒饭。

    “你吃这么多?” Pieter看见我盆满钵满的炒饭吃了一惊,你每顿都吃那么多吗?那你怎么还这么瘦?

    “也没有很多啊。我看看自己饭,也就是正常的一盘份量,转头看看Pieter手里只捏了一只巴掌大的汉堡,我也惊讶了,你只吃这么一点?那你是怎么长得这么高大的?

    我们俩在互相的一惊一乍中笑起来。Pieter拿出一盒牛奶晃了晃说:我们荷兰人都喝这个,一天三顿都喝,所以我们才长那么高。

    “那我以后也喝,看还能不能再长高点。

    “你这样小小的很可爱。” Pieter笑着对我说。

    夸我可爱倒是有,但从来没有人觉得我是因为小小的很可爱,我被他逗乐,笑起来。

    Pieter把大手掌罩在我头上比划了一下,说:你就像个布娃娃,笑起来更像。

    我的心一凛,以前谭天也说我过像娃娃,不过他说的是瓷娃娃,虽然漂亮可爱,但是娇嫩易碎。Pieter说我像布娃娃,至少听起来比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耐糙些,我比较满意这个比喻。

     Pieter 聊天时,时时刻刻会有意想不到的新话题冒出来,他独特的钝感和单纯的思维方式,总能把一个平淡的话题演绎得格外滑稽,让我无暇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虽然夜晚依然难以安睡,经常在关于谭天的梦中惊醒,泪水悄然滑落,但白天的我已经开始恢复正常的饮食了,一点点找回生活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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