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飞宇重洋
欧阳飞宇和我的聊天没有固定时间,想起来就聊几句,没事的时候也会十几天不联系。我对他不似对谭天那般有期待,也没有想念,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不满,更不会因为主动找他说话而觉得不够矜持。我有时候想,我和谭天那时总是为了是否主动联系,是否经常联系而闹矛盾,其中一个原因是不是我的对他的期待过多的缘故。期待貌似是对一个人特别的关切,但也是一个重担。
读书时,总有老师说“林溪啊,这次年级第一你一定要给咱们班争回来啊,这是咱们班的希望。” 说话的人大约觉得是对我的特别优待,但落在我心里却是沉重无比的巨石。我那时总是期待谭天能记得我的生日,能在我生病时嘘寒问暖,能知我心意给我买礼物,于我,觉得这是因为爱他对他另眼相看,于他呢,应该是觉得我在索取,给他施压吧。
所以人和人之间还是不要有太多期待的好,不容易失望,不容易忘了建立这段关系的初衷。太在意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事,自己和对方都会难受,还是就这样留点分寸好了。
我和欧阳飞宇偶尔会通话,但不多,而且通常他会先跟我约时间,什么时候方便他打过来。然而这一天,他没有事先打招呼,就在我上班时间直接将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跑去茶水间接起了电话,只听见欧阳飞宇激动万分的说:“我下周到荷兰来!”
“你来旅游啊,荷比卢团吗?待几天?我看看能不能请假陪你玩两天。”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加了一片柠檬,漫不经心的说。
“不是旅游。” 欧阳飞宇难掩他的兴奋,我感觉他的酒窝一定咧得有一元硬币那么大了,“我被外派到荷兰工作一年,就在鹿特丹港。 ”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好像杯子里的那片柠檬。各种念头汇聚到脑中,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喂……林溪,你听见了吗?是信号不好吗?我要到鹿特丹去工作。” 欧阳飞宇过于兴奋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
“哦,我听见了,太意外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顿了顿神说,“你哪天的飞机,我来接你。”
“好,我回头把航班的具体信息发邮件给你。还得麻烦你帮我找个地方住一周,公司那边安排的住宿要两周后才有。”
我本能的想问那你干嘛不晚一周再来,不过我及时收住了口,应承说:“好,我来想办法,过几天回复你。”
“好,那不打扰你工作了。” 欧阳飞宇止不住的开心的说,“今天因为刚拿到签证,买了机票所以急着告诉你,具体事宜等你下班有空了,咱们网上聊。”
我跟他约了时间,匆匆挂了电话。
欧阳飞宇他们公司有各国轮岗培训的机会,他曾说过资历浅的一般去亚洲比较多,而且刚外派过的一般会隔一两年再外派。他刚从新加坡回去半年,又被外派到欧洲这个热门地方,一定是费了很大一番周章才申请到的。我对他的业务能力和活动能力刮目相看的同时,也心存疑虑,他这不仅仅是来工作的吧?
扪心自问,我有点期待他来。刚才听到他要来的消息,虽然起先愣住了,但随后心跳不自觉的加速。相比于张鹏带来的温暖,欧阳飞宇的到来,还多了一点激动的希冀和憧憬。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在希冀什么。然而同时,我也有些害怕他来。他的到来打乱了我终日学习、工作的平静生活,在我心里投下一波涟漪,也翻腾起了往日的种种回忆和情绪。包含他的那段记忆,连着我的大学生活,也连着和谭天的过往。
那天接下去的时间我在办公室过得心不在焉,一到点就早早的下班。我在思索着欧阳飞宇来的头一个星期让他住哪里。我租的房子还有一间有多余的卧房,上次我爸妈来住过,张鹏每次来也都住那里,东西都是现成的。可是欧阳飞宇不一样,我不想让他跟我住在一个屋檐下。
思来想去我决定拜托Pieter帮忙,他自从工作后就从家里搬出去了,自己在Open Market后面那条街的老民居里租了个房子。我嫌那里太吵太乱,他却说就喜欢天一亮就能听见人们的讲话声,打开窗就能看见人群,而且离火车站近,坐火车方便。
当我说有个朋友要来借宿几天时,Pieter第一反应是:“他是你前男友吗?”
“当然不是,普通朋友。”
“那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 我莫名有点心虚的懊恼。
“那肯定是喜欢咯,那你喜欢他吗?” Pieter 不愠不火笑眯眯的继续问。
“你管这么多干嘛,你就说可不可以吧?”
“当然可以,这还用问嘛,你找我帮忙我几时拒绝过了?” Pieter一副好像不耐烦我讲问题不抓重点的样子,“快说,你喜欢他吗?不许撒谎,我能看得出来的。”
“这跟你让他借宿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耐烦他的重点偏移。
“没关系。我就是想知道你喜欢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你总说因为我是外国人所以不喜欢我,那么我想看看你喜欢的中国男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那你大概希望会落空,他被我拒绝过。” 我的记忆忽然被拉回了多年前那个傍晚,我们坐在宿舍楼下的石凳子上,欧阳飞宇那番感人肺腑的表白。
“哦,那跟我一样啊。” Pieter有点悻悻的说,“等将来你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一定要带来让我见见。”
“你比杨豆豆还八卦。” 我经常跟Pieter提起豆豆,虽然两人未曾谋面,但他已经对她了如指掌了。
“我很会看人的,我要帮你鉴定一下他到底有多爱你。” Pieter手中那个无形水晶球好像又转起来了,自信满满的说。
我想起来上次他问我和谭天为什么分手,我告诉他说因为谭天不太爱我,想来他是怕我又爱上一个不那么爱我的人。
“你真是个好人。” 我拍拍Pieter的肩说,“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匆匆忙忙的去爱上一个人,我会先确定他很爱我之后再去爱他,等他先付出,我再付出。 ”
“那怎么行,爱情肯定是同时发生的,你不能迟,他也不能少。” Pieter蓝眼睛里闪着单纯的光芒,仿佛任何一点算计都会亵渎他心中爱情的神圣,“反正有我帮你鉴定就没问题。”
我笑笑没再说什么,在和谭天的那场爱情里,我也曾经如此这般的天真执着,只是时光是一条奔流不回的河川,席卷着一路泥沙,改了道,换了颜,再也不会如源头初见。
欧阳飞宇到的那天,我请假提前下班从海牙去阿姆斯特丹机场接他。前几个月我在荷兰也考了驾照,因为总是经常需要在鹿特丹,海牙,阿姆斯特丹来回,坐火车和公交太浪费时间,我就买了辆车,今天接机正好派上用场。
来到国际到达的出口处时,或许正处于两个航班的间歇,接机的人很多,但是到达的人很少。不过平静松散没多久后就逐渐出现了涌动的人群,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三三两两夹着不少亚裔面孔,肯定是欧阳飞宇的那趟航班到了。我下意识踮起脚尖,试图从人高马大的人群缝隙中探出自己的脑袋。只是随着踮起的脚尖,跟着提起来的还有我的心。虽然跟欧阳飞宇通过几次视频,但有两年未见了,我还是有些激动和紧张。
忽的,我在等着最后一道行李检查的队伍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一身黑色的及膝风衣,显得身量高挑修长,在大高个的荷兰人中也不逊色。他的头发还是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仍然整整齐齐。曾经圆圆的脸庞现在下颔那里显现出了一些棱角,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他提起行李抬起头时,一眼就在人堆里瞧见了我,在他朝我挥手之前,那颗圆圆的酒窝已经提前蹦出来跟我打招呼。他温暖熟悉的笑容好像一碗酒酿圆子,将我拉回了故里和故事里,我的心漾一股甜意。
我钻出人群,快步走向出口过道的尽头。远远地,我便看见欧阳飞宇推着行李车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两个微笑在逐渐缩短的距离中交汇,当他终于站定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拥抱了他,并在他的一侧脸颊旁隔空发出轻轻的“吧唧”声。
这是我在荷兰早已习惯成自然的见面礼节,如果对方是荷兰人,此刻通常会顺势抱住我,然后回赠一个响亮的“吧唧”,再送上一边脸颊,直到左右左的三次亲吻仪式完成。然而,欧阳飞宇却完全被我的“荷兰式热情”惊得愣住了。他的目光闪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呆呆地站着。
然而那短短两秒钟的停滞,足以让我清醒过来。我才意识到,在两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之间,这个动作显得过于亲密。就在他反应过来激动的抬起手臂想要抱住我时,我已经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贴近的脸颊,松开双臂,脚跟也悄然放回地面。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微妙,我咬了咬唇,微微笑了笑,假装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推他的行李车。
欧阳飞宇这下反应飞快的又把车夺了回去,跟我并肩走着,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我。他没有说话,但他的酒窝蹦蹦跳跳的在告诉我他有多开心。
“你一点也没变。”
“真的吗?” 我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欧阳飞宇的眼中,那里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我穿了一件玫红色一字领薄毛衣,乌黑的碎长发随意散落在肩颈间,衬得肌肤更显白皙,面庞清丽,眼神里透着几分大学时的朝气与自信。看起来,似乎真的没变。
但他不知道,我曾经历过的那段憔悴不堪,没有颜色的日子。不是没变,而是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才终于回到了原点。
我打量了一下欧阳飞宇:“你好像瘦了些。你工作四年好像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外派,挺辛苦的吧。”
“我到哪里都能吃能睡的,谈不上辛苦。挺充实的,学了很多东西,还升了职。倒是你,你有快两年没回国了吧?”
“嗯,暑假里我忙着考CFA没时间回去,爸妈来看过我了。” 我含糊的说。没有告诉他当初我是逃离出来的,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没法回去。
我开车载着欧阳飞宇往鹿特丹开去,四月里天已经黑得很晚了,欧阳飞宇好奇的看着沿途景色,问问这个问问那个。
“你刚从新加坡回去没多久,怎么又到荷兰来了?” 上次电话里没能问清楚。
欧阳飞宇靠在座椅上,微微侧头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公司说欧洲市场这边有个新项目,正好让我过来对接。”
我朝他看了一眼,解读着他的笑意是否只有字面意思。
“你们公司对你还挺器重。”我调侃道,“当初去香港学习半年,后来又是新加坡,现在直接安排到欧洲,你都成国际人才了。”
”本来轮不上我的。” 欧阳飞宇没有按我预期的顺着调侃笑,而是收回了刚才的笑意,略带认真的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了所有关系才能来的。” 欧阳飞宇说到这里停住了,像是在等我问他 “你为什么非要来?”
我踩着离合器的左脚微微颤了一下,假装目视前方寻找导航提示的路线顾不上接话。欧阳飞宇等了片刻也没再继续说。
“你饿了吧,一会儿先把行李放到我家,然后带你去吃饭。” 沉默在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制造了更多的尴尬,我挑起一个话题,“你想吃什么?意大利菜,还是中餐,鹿特丹有好几家还不错的餐馆,以后我可以一家家带你吃过来。”
“不用了,我在飞机上吃得挺饱的。现在时间不早了,到家随便下点面条吃就可以。” 欧阳飞宇听上去兴致没有刚才那么高了,虽然还是保持着温和的态度,
我侧过头想观察他是否有不悦,却意外的发现他的左额角靠近发际线那里多了一道约摸两厘米的伤疤,似乎还带着缝合过的针脚。“你额头上怎么多了一道伤?”
欧阳飞宇一听有点警觉的直了直身子,用手拉扯了下前面的头发,将伤疤盖起来,嗫诺的说:“在办公室撞到了门框。”
我疑惑的又看了他一眼,这伤口还有点粉色,按愈合度看应该不到半年。欧阳飞宇身量高是不假,但也不至于高到需要低头进房间,而且他也不像我是个冒冒失失,经常在寝室里会头撞到床架子的人。
“什么时候撞的呀?缝了几针?”
“很久以前了……我也不记得缝了几针,很快就好了。” 欧阳飞宇向来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今天这样躲躲闪闪的还是头一回。
这越发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随口追问到:“你不会是跟人打架了吧?”
“怎么会,又不是小孩子。” 欧阳飞宇矢口否认,但是脸却微微有点红,“你专心开车,前面要换道了。”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愈加让我肯定我的随口一说是对的,他这样温文儒雅好脾气的人也会打架,不知是怎样让他义愤填膺的事情呢。他八成是想维护在我面前的形象,所以不好意思告诉我,我知趣的没再盘问他。
到家后,我快速用番茄鸡蛋熬了个简易汤底,煮了两碗面,面上加了青菜卧了个荷包蛋,又煎了一片现成腌制好的鱼柳,招呼欧阳飞宇来吃饭。
“你手脚太麻利了,我才洗了把脸的功夫你做了这么多。” 欧阳飞宇惊叹到,“那年支教时,你还啥都不会做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支教,多么久远的事情。我想起在大家走了后欧阳飞宇留下来陪我洗碗,想起了为了不被别人看扁勤奋的练习切土豆丝他最先留意到了我的伤,还想起了谭天和欧阳飞宇的对话,谭天说家里不同意他本科谈恋爱所以放弃了我……
欧阳飞宇刚才还说不饿,现在满足的沉浸在热气腾腾的面碗里,没有注意到我飘散的思绪。回过神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我将鱼柳分成两份,把大块那份夹到欧阳飞宇的碗里。
我在想如果那时我选的是欧阳飞宇而不是谭天,是不是我的初恋已经甜甜蜜蜜的修成正果了?李妍上次醉酒时说她选男人的眼光比我强,或许她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