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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答案(一八二)

(2025-10-02 17:20:41) 下一个

182 时光一载

 

    自从被Pieter怀疑为拉拉之后,我开始反省自己现在的穿着打扮是不是真的过于中性化了。虽然说女为悦己者容,没了悦己者不代表就该不修边幅,没认识谭天之前我也未曾不顾形象过。天气正好暖和起来了,我翻出漂亮裙子,仔细搭配饰品和鞋子,还尝试了不同的发型。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久违的自己,竟有些陌生。不知不觉中,我竟然为了一个人而迷失了自己许久。我重新打扮起来,并不是为了谁的目光,不是为了迎合谁的心意,而是为了重新拾回那个最初独立、自信、鲜活的自己。

    现在,每次见到我,Pieter都夸张地鞠个躬,笑眯眯地说:“Groet de prachtige prinses.”(参见美丽的公主殿下。)

    其实Pieter自己现在也焕然一新,甚至比我还要讲究。他毕业了,在Rabobank找了份客户营销的工作,不再像从前在Open Market打工时那样,成天穿着旧T恤配皱巴巴的牛仔裤。如今,他每天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精英范儿。

    “你现在这打扮,比大卫都更一表人才了。我也打趣他。

    “那当然。” Pieter得意地整了整领带,冲我眨眨眼,咱们俩如今都改头换面,是不是更登对了?

    “……”我故作认真地打量他,现在这样不再适合去Open Market街头卖艺卖奶酪了,倒是可以考虑去赌场当荷官。要不咱们星期六不去集市了,去赌场干票大的?

    Pieter假装一脸震惊的,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说:你不是共产主义国家出来的吗?黄赌毒可是要被严厉打扫的。

    “打扫?你是想说严厉打击吧?我哭笑不得的说。 

    Pieter最近报了中文课,平时还爱看中国新闻,活学活用得不亦乐乎,满嘴蹦出些一知半解的新名词,语调还永远一本正经,逗我笑得直不起腰。

    “对对对!打击!” Pieter一拍脑门,中文里一个字可以组成上百个词,太像了。

    现在我们对话里,我的荷兰语中夹着英文,他的荷兰语中夹着中文,在三国语言中我们来回切换,肆无忌惮的用各自舒服的方式表达自己,不用怕谁吵不过谁,也不用担心被谁嘲笑。

    我在荷兰的第一学年也随之结束了。四个学期十四门必修课,四门选修课,我以九个A,六个A+ 三个A-收尾。我读的硕士项目和CFA协会有合作,老师鼓励我们去考CFA执照。我查阅了CFA一级考试内容,发现那些企业金融,量化方法,投资组合管理这些大部分内容我都已经学过了,我认为自己可以试一试,所以报名准备八月份参加考试。

    张鹏现在每隔一个月就会找个机会搭顺风飞机来看我,给我带各种爱吃的东西。起初几次他离去时总是忧心忡忡,之后见我状态渐渐好转,又搬了新居才没那么担心。

    爸爸妈妈说暑假他们会休假一阵子,一起过来看我。正好我要准备考试,所以暑假就不打算回去了。

    豆豆也没回国,不过她不是出于自愿的:王桦这抠门儿的,说暑假机票太贵,不让我回去。

    “你反正平时也没事,就拣机票便宜时再回呗。暑假可以去欧洲其他国家玩玩啊。

    “哼,就他,顶多去趟国王湖,天鹅堡。远了他嫌贵。

    “我想去还去不成呢,你知足吧。现在跟豆豆说话,凡事都会被她绕回到对王桦的抱怨上,我有些厌倦了,我上次让你去报课程学德语,你去了没啊?

    “哎呀,那个上课的地方太远,每天起码六点半就得起床去赶公交,我还是再看看其他离我家近点的地方有没有类似课程吧。

    “你现在被惯坏了,六点半起床就说辛苦,以前读高中时不都这样吗?我知道豆豆所谓的再看看不过是个她不想去读书的借口,如果我不催着她,她永远也不会主动去报名上课的。

    “我那时候拼命不就是为了现在不用再拼命嘛,如果我现在还需要起早贪黑的读书工作,我还嫁人干嘛?杨豆豆又要搬出那套上大学就是为了找个好男人结婚的理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也没必要强求她努力上进,她自己开心就好。你暑假要是闲得无聊,到荷兰来找我玩呗。

    “求之不得呢,咱们有一年没见了呢,好多话想跟你说。我家地方小就不请你过来了,等以后不用跟黑屁股共享马桶时再邀你来。

    欧洲的夏天是个集体度假时光,大家伙使劲儿的享受夏日的阳光和闲暇。我们乐团的演出任务也因此变得格外繁忙,平均每周都有三场以上的表演,拎着小提琴穿梭在附近各个国家的音乐大厅之间成了我的生活日常。跟着乐团我去了遍了欧洲各国,切身体会到了欧洲各国不同的文化氛围和观众对音乐的独特反应。

    在德国,观众们穿着最正式的服装,早早入席。演出结束时,经过片刻短暂的沉默和回味后,才会有如潮的掌声。跟演员合影时礼貌而克制,生怕这是个不情之请而打扰到我们。相比之下,西班牙的观众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每当乐曲进入高潮,台下便会响起热烈的喝彩,甚至有时会跟着旋律齐声哼唱。演出结束后,他们涌向后台,毫不吝言辞地表达赞美和感谢,争相与演员合影。作为一个异域的新奇面孔,我成了合影的抢手货,时常觉得难以招架他们的如火热情。

    不过靠着演出我挣了不少钱,快要够买老爷爷那把小提琴了。表演之余我就看书复习准备考试,偶尔跟Pieter吃个饭,陪他练口语,听他闹的中文笑话。等到爸妈来时,我跟乐队请了两周的假,腾出时间陪伴他们。虽然这几个月我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转了很多,但是他们见到我时还是觉得我比在国内时瘦了很多,心疼不已。

    连平时不善流露感情的老爸也皱起眉头止不住的说:视频上看不出来,一见面才发现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鹏鹏来看你那么多次也不告诉我们,你们串通一气不坦白。

    “我哪有啊?我故作轻松地转了个圈,你们女儿现在身体倍儿棒,能吃能睡,活力满满!我现在胃口的确恢复了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不长肉,体重始终回不去。

    “还嘴硬。妈妈叹了口气,拉过我的手,轻轻捏了捏,看看,手腕这么细,小提琴都该拿不动了。我给你炖点汤补补。

    “怎么会呢,我现在每周三场表演,每场都有一两个小时,体力好得很呢。

    “这么多表演太辛苦了,还得飞来飞去。妈妈心疼的说,你还要复习考试,怎么忙得过来。不如别去表演了。

    “那可不行,我要攒钱买一把古董小提琴呢,快攒够了。我自豪的说。

    “你想买东西我们给你出钱。妈妈急忙忙说。

    “妈,我快要二十一了,本科毕业,也该自立了,而且我有能力自己挣钱,花自己挣的钱才爽气呢。人家Pieter中学里就开始打工挣钱了。

    我妈还不肯罢休,被我爸给制止了:你就由她去吧,我们培养她不就是为了让她能独立生活嘛。她的工作学业自己有分寸,我们不能替她拿主意,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看着她好好吃饭,多长点肉。

    提回到吃上这个重中之重来,我妈立刻忘了别的话题:对,这次来不光是看你,还得监督监督,看看你到底过得咋样。

    “行啊,欢迎林书记和夫人视察!我笑着冲他们敬了个礼。

    我本来安排了很多荷兰特色景点打算带爸妈去玩,但是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我日常生活学习的环境。应他们的要求去了校园,参观教室和食堂,又去了Open Market见了老爷爷,给他们展示那把我心心念念的小提琴,还去了乐队排练厅,观摩了一场排练。他们不止满足于走马观花,而是细致入微地关心我的日常。从我平时步行几分钟到学校,坐哪趟车去Open Market,路上要花多少时间,到排练时在哪里吃饭,排练结束后如何回家,有没有人作伴……恨不得亲身模拟一遍,确认每个细节都妥当,仿佛这样才能真正放心。

    “我在国内时,你们可从来没这么细致地关心过我每天在干嘛吧?我嘟囔着,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满,但心里却隐隐有些得意。    

    “打小我们就想培养你的独立性,再加上工作忙,没事无巨细地管过你。老爸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些许感慨,你一直是个省心的孩子,我们也乐得轻松。可一转眼,你就已经离开家这么远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对你还是有很多亏欠的。以后一年最多也就能见上一两次,一起过年恐怕也是更没指望了。这次难得有时间,当然想多参与一点你的生活。

    我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爸爸很少表露出对我的依恋,我一直以为他的世界里只有工作,似乎家只是个短暂停留的地方,春节团圆也不过是个形式。可他刚刚那句话,让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和谭天那次吵架时,我说让谭天的爸妈要习惯起来以后春节孩子们不在身边,还说我爸妈就没在意。当时谭天愤愤地说:你爸妈都是大人物,日理万机,当然不会在意春节团圆这点小事。现在我才明白,不仅他误解了我爸妈,连我自己也误解了他们。哪个大人物不是和小老百姓一样,需要来自家人的温情呢?他们不是不在意,而是永远把我的利益排在他们的之前,习惯了隐藏牵挂。

    我有点后悔自己执意要出国读书,他们给我自由放我飞翔,我真的飞出去这么大老远,都没理会过他们的感受。同时我也庆幸没有拉着谭天跟我一起出国,否则,未来每年的春节,恐怕都会成为一家人心中的结。

    爸妈在荷兰的这段日子成了我们一家三口难得悠闲的团聚时光。妈妈每天忙着采买食物变着花样的给我做饭,难得有闲的爸爸也跟着帮忙。我们津津有味的一起做所有的日常,说说笑笑聊着平时没机会讲的话,久违的团聚感觉像在过年。在来荷兰后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度。只是话题中每当他们说起京州时,我的心还是会咯噔的停跳一下,竖起耳朵听着关于那里的一点一滴,好像那里的新闻也会因为一个人而沾染独特的意味。

    一天吃完饭收拾碗筷时,妈妈说:对了,常听你提起那个Pieter,有空请他来家里吃个饭,感谢他一直关照你。

    妈妈说这话的语气随意中有些刻意,有些似曾相识。对,那回她邀请谭天来家里时也是这样的语气。只是后来谭天并没有来成,直到我们分手了,他们也没能见上一面。如果当时见了面,我和谭天大概会是不一样的结局。想到这里我顿时黯然神伤下来,好像刚掀盖儿的包子滴了水汽又瘪了下去。

    “不用那么正式,他是个外国人,跟咱们习惯不一样,也吃不惯中国菜。我已经请他吃过好几次饭了,你们不用特意再请他。

    Pieter如果听见了大概会跳起三丈高叫嚷到谁说我吃不惯中国菜了?

    妈妈思量着要怎么坚持,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肯定误以为Pieter是我男朋友:现在阶段我精力都放在学习和自我提升上,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你们不用打探了。

    妈妈和爸爸暗地里对视了一眼,说:我们很开明的,不介意外国人。

    “我不开明,我介意。我有些不耐烦的说,行了,Pieter不是我男朋友,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你们别瞎起劲。

    本以为我的明确回答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岂知他们俩的神情变得扑朔迷离,既放下了心又担起了心。

    妈妈欲言又止了半天说:你和小谭分手一年了,你也该放下了。有其他合适的男孩子也考虑考虑。

    虽然我时常想起谭天,前几天还在心里哀悼爱情的一周年祭祀, 但从别人嘴里提起他的名字,说出这个事实,仍像是埋在沙砾中的鸵鸟骤然头被拽出来,迎面撞上刺目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这里都是外国人,没合适的。我黯然低下头却仍旧嘴硬的说。

    这时爸爸插话到:小谭是个好孩子,但是人各有志,各家有各家的打算。想必你也是深思熟虑后做的这个决定,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一定有迈不过去的坎,再留恋着消耗自己也没意义。

    我有些奇怪爸爸怎么莫名夸起谭天来,他们见都没见过。

    “我没留恋……” 我用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低声嘟囔到,……我年纪还小着呢,又不着急。

    “小也不算小……” 妈妈正想继续唠叨劝我,被爸爸一个眼神止住了。

    “我们不催你,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爸爸说,你开心,我们才放心。

    “不是只有谈恋爱才开心的。我现在每天学习新知识,还赚了不少钱,开心着呢。而且每天时间都不够用,哪有空发愁。你们就放心吧。

    爸妈在我连哄带骗的宽慰中将信将疑的度完假回国去了,临走前一遍遍的嘱咐我好好吃饭睡觉,我也认真听进去了。他们说的对,一年了,我该向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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