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买早餐还是挡子弹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回家,现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是一座空房子而已。我只是机械的想要逃离学校,于是朝正门口的车站走去。衬衫的领子开得有点低,入夜的凉风从脖子里溜了进去,吹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一辆公交车驶进了站里,车内橙黄色的灯光温暖得如同童话中的壁炉让我心生向往,我没管它是哪一路车,就直接跳了上去。
车上人不算多,但也不少,有些闷热,还因空气不流通弥漫着各种人体气味。素日里我很讨厌这样的环境,可是今天我却觉得温暖,我迫切需要一点人群的温度来驱散我由内到外的寒冷和孤独。过了一会儿车里的喇叭开始报站了,我才发现这是去往张鹏家的公交车。这难道是天意? 上次在溜冰场跟谭天吵了架出来,我无处可逃,于是去了张鹏家避难,虽然那时他并不在。这一次,潜意识又带着我坐上了开往他家的车。似乎每次我在谭天那里受了委屈,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找张鹏。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跟他说好要去拿照片的。
不过这次我没有一路哭,我很不想去回忆刚才的事情,像失忆般把不快锁紧了角落里。车晃荡了大半个小时开到了张鹏家,我也渐渐收拾起了所有情绪。当张鹏打开门看到我时,脸上意外惊喜得如烟花绽放,仿佛真有喜鹊站上了眉梢。“你怎么过来了?”
一进门我就闻到有一股酱香夹着油炸过的肉香,之前饥肠辘辘却又被油哈喇蛋糕折磨了一番的胃瞬时间恢复了动力,咕咕直叫。“炸酱面!我也要吃,鹏鹏哥,给我做一碗。”
我对张鹏提什么要求好像都理所当然,我不会不好意思,也不会怕被拒绝,更不会怕他不记得,他向来都会尽力满足我。这是一种在谭天那里不曾有过的放心和舒坦。
“你这么晚还没吃饭?那你等一下。” 张鹏二话不说去了厨房。
生日时候长辈说要吃长寿面,可是我不怎么爱吃面条,每次吃一口应付一下就不吃了。但是张鹏做的炸酱面除外,他做的炸酱面,炸酱鲜香酥脆,咸中带甜,面条筋道不粘连,我能吃一大碗。以前只要有机会给我过生日,他都会给我做炸酱面。
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炸酱面就端到了我面前,红亮油光的炸酱,根根分明的面条,配上了碧绿鲜嫩的小青菜,旁边还卧了一个我喜欢的溏心卤蛋。顿时让我食指大动。
“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一口面条下去,刚才可怜兮兮的胃立刻舒展开,耀武扬威起来,“你是算准了我今天要来吃面条吗?”
张鹏憨憨的笑了笑:“你说过这几天要来的,但不知道是哪天,所以我刚才特意多做了些炸酱,想冻起来等着你来的时候直接下面条就可以吃了。没想到才刚做好你就来了,正好吃上新鲜的。酱要是不够,我再给你盛,还有好多呢。”
张鹏知道我最爱吃的是肉酱,面条还没吃完,酱就先没了。“好啊,我待会儿再来点。”
我狼吞虎咽吃起来,张鹏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给我碗里添点酱,给杯里加点水。直到我吃完了,他这才问:“你这是怎么了?饿成这样?”
我尴尬的笑了笑说:“你做的面好吃呗,很久没吃了。”
“小谭今天没陪你过生日吗?”
我落寞的摇摇头。
“他有事要忙?”
“嗯,他导师给他布置了好多事,今天得工作通宵。” 我死要面子,不想让张鹏觉得我舍弃了他这个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人,而去找了一个不会记得我生日的人。
“没事的,工作忙完明天再补呗。” 张鹏宽慰我,“你等着,我去拿个东西。”
不一会儿,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塑料盒,里面是一个大号的粉色杯子奶油蛋糕,不过比我在小卖部买的杯子蛋糕大得多也漂亮多。这蛋糕是一个小公主的造型,粉色的蛋糕体是她的蓬蓬裙,纤细的上半身像一朵花苞似的亭亭玉立在蛋糕体上。
张鹏把它递到我面前:“以为你吃过蛋糕了,就没买大号的。觉得这个小女孩造型像你,就买回来给你玩。竟然还真在生日这天吃上了。你等等,我去拿蜡烛。”
张鹏把一和九两根蜡烛轻轻插到了蓬蓬裙上,关上灯点亮了蜡烛。两支闪亮的蜡烛像仙女棒似的,把小公主衬托得越发容光焕发。看着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蛋糕,想到刚才油哈喇味的蛋糕,我没能忍住鼻子一酸,眼睛霎那间湿润了。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许愿。可是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如果在今天以前,我肯定会许愿老天让我和谭天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却不想拿这个做愿望了。如果跟谭天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生日可以过,再也没有愿望可以许了呢?
我的脑子空空的想不出愿望来,可是眼里的泪水却越积越多,鼓鼓的包在眼皮下快要漫溢出来。张鹏催促说蜡烛油快要滴到蛋糕上了,我才匆忙许了个愿:“愿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平安健康。” 然后闭着眼就把蜡烛吹灭了。
“快点睁开眼睛吃蛋糕啊。” 我听到张鹏把蜡烛拔了下来,可是我却不敢睁眼。
张鹏打开灯后立刻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小溪,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焦急又惊慌。
我附身趴到桌子上,把头埋进了胳膊里,放纵自己抽泣起来。张鹏没有追问我,而是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让我把情绪宣泄了个够。不知多久之后,我终于直起身来,不好意思的看着张鹏。
张鹏虽然满脸疑问,但只是问我说:“还吃得下蛋糕吗?”
我看看桌上小公主的奶油裙子已经开始溶化,没有了刚才好看的褶子。我赶紧说:“能啊,我们一人一半。” 我不想浪费了这么好看的蛋糕,和张鹏如此真切的心意。
这个蛋糕很新鲜,柔软的蛋糕体中包裹着淡淡的香草味,奶油里则是满满的草莓清香,没有多余的人工添加剂,更没有令人作呕的油哈喇味,吃完之后唇齿留香。
当我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去时,我终于对张鹏吐露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末了,我怨怒的说:“他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根本就不爱我。”
“不一定是你想的这样。” 张鹏刚才整个过程都一言不发,脸色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虽然并没有觉得我在无理取闹,但好像也没有赞同我,“有些人家里的确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他承诺过的其他事也不记得,根本就对我不上心。” 我很诧异张鹏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他不是应该跟我一起痛斥谭天吗?他不是怕我跟着谭天受苦受气吗?他不是说过我有委屈就来找他给我出头吗?
“其实……其实他对你也是用心的。” 张鹏吞吞吐吐的说,“那次……他来找过我……”
“谁?你说谭天来找过你?” 张鹏的话太让我意想不到了,“什么时候?”
“对,就是你出国后没多久,过春节之前吧,那时我还在……生你的气……” 张鹏不好意思的说。
“他怎么找到你的?他找你干什么?”
“他直接找到机场,一路打听进来。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不在,问了我的排班表,第二次又来的。” 张鹏停顿了片刻说,“他来劝我跟你和好。”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我想起来那时我给张鹏写过几封邮件,他都没有回,于是找谭天诉苦。有一回谭天说,张鹏肯定会跟我和好的,让我放心,接着隔天就收到张鹏的回信了。我当时觉得他只是胡乱宽我的心,哪知原来是他暗中做了和事佬,却没有告诉我。
“他都跟你怎么说的?”
“他说我不理你,你很难过,他希望看见你开心。” 张鹏说。
谭天说希望我开心,他为了让我开心才去找的张鹏,可是明知道给我过生日会让我开心,却为什么又不肯做呢?还是他认为让我和张鹏和解是重要的事,而过生日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张鹏见我低着头默默不语,又接着说:“那天我跟他聊了挺长时间,言谈里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本来我也没真打算不理你,只是想不通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会舍弃我而选他。可是跟他那番长谈后,我慢慢了解到对一个人好有很多种方式。他对你不会像我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在重要事情上他挺有担当,挺愿意替你考虑的。打个比方就是,他也许不会为你每天买早餐,但是他会愿意为你挡子弹。”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张鹏,他向来寡言少语,不爱评论人,很难相信这样夸张的赞扬谭天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我回想起来,他来机场接我时说过觉得谭天对我挺不错,我当时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的,原来是根源在这里。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买早餐”、过生日这样的小事做起来不是更容易嘛,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等待概率微乎其微的事件才来表现呢?我觉得这只是男人的托辞罢了,这些小事虽然不起眼但常会发生,做不到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而“挡子弹”听起来多么英勇,多么豪情万丈,一说出口就自带顶天立地的光环,连带说话的人都会错以为自己就是董存瑞了。只是多少人一辈子也不会遇上需要“挡子弹”的时刻,又怎么知道到底会不会做呢?吹牛终归比干实事容易得多。
再说,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也不要谭天为我挡子弹。
我撅着嘴说:“谁要他挡子弹了,我又不上战场,过个生日不是更实在。”
“男人有时候想法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就是更爱说大话,吹大牛罢了。”
张鹏向来嘴笨,被我一顿抢白后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张口结舌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他跟我说了些了你们之间的事,还说自己有时莽撞的惹你生气,不知如何是好。我说你看似骄傲自信,其实内心特别敏感,让他多给你安全感。你俩那时隔得大老远的,我告诉他别冷落你,多跟你联系。他说他记住了会去做。”
难怪春节回来后谭天几乎每天都要跟我聊很久,原来是张鹏给他出的主意。谭天好像后来的确没有再如以前那样好几天不见踪影了,有机会就会给我打电话,无法联系时也会提前告诉我。可是他不记得我生日的事为啥不肯改呢?
我的嘴仍旧可以挂油瓶,不过心里到底有了些松动:“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我说的他倒当作耳旁风。你下次干脆把他耳朵拎过来直接告诉他不许忘了给我过生日。”
张鹏见我有开玩笑的意思,嘿嘿笑了一下说:“不是听谁的话,是他自愿选择做哪方面的改进,他改了他认为重要的必要的。这事情外人强迫不得,还是得他发自内心觉得必要,愿意改变才行。”
大概在谭天看来,过生日就是件多余又矫情的事,没有必要记得。我有点泄气的说:“那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有人给我过生日了?”
“我会给你过,我一辈子都会给你过。”张鹏急忙说到,说完又好像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问题,不置可否的补了一句,“小谭那里……不过就不过呗。”
我呆呆的看着盘子里剩余的小公主的裙子留下的奶油痕迹,重重的的叹了口气。我难道是真的在意有没有过生日吗?当然不是,我是想知道谭天对我的心意有多少。他如果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却愿意为了我而改变,他如果忙着工作时还能抽出时间来给我织围巾,那么我会觉得他很在乎我。如果非要等到有机会“挡子弹”时才能感知他的心意,那岂不是跟“海枯石烂”的誓言一样的虚无缥缈。
“你觉得委屈吗?” 张鹏问。
我想了想,点点头。
张鹏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你要觉得委屈,就重新考虑一下。”
他坚定又温和的看着我:“我本来就觉得小谭家里情况太复杂,怕你受委屈的。之前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忍痛割爱支持你。可现在你既然觉得委屈,不妨重新考虑一下。我不是说让你考虑我,而是可以有别的选择。”
“啊?” 我一愣,心里筑起了一道防火墙。
之前张鹏一个劲儿的为谭天说好话时,我统统都不买帐,脑子里想到的仍旧是谭天的各种罪状。可是现在他劝我离开谭天时,我却立刻调转枪头,本能的想要维护起谭天来。
“因为没给过生日就分手,好像有点小家子气。” 我诺诺的说了这么句话。
其实我刚才心里明明气得要死,脑子里也闪现过要分手的念头,可是在张鹏加了催化剂后,又变得自相矛盾退缩起来。
张鹏眼里有点儿失落,却也有点儿欣慰,交错复杂的眼神凝视了我好一阵子:“你既然还舍不得,那就再给他和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生日的事就先不要计较了,以后看看其他事情上他表现如何。”
我不知道张鹏这是以退为进的战略呢,还是他真有劝我分手的想法,但结果就是我从开始的义愤填膺振振有词,变成了后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界定为“小家子气” 。现在除了痛得跳脚,却也没了继续委屈下去的义正严辞。
我以前还对张鹏夸过海口,不会让自己在谭天那里受委屈,可现如今我不但受了委屈,还巴巴的给委屈找借口。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对一段关系不满,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忍,要么滚。别妄想改变。” 我显然还没有“滚”的勇气,那就只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