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承诺,谁都不敢去当真。
我连寒假作业都没办法保证能按时写完,沈吟久又怎么会去想那么久远之后的事。
等我到了高三,沈吟久的所长对我说:“小叶子,在我这里做了这么久的作业,也该回报回报我们了吧?我外孙初三了,你成绩好,帮他辅导辅导?”
我立刻就答应了,照顾了我这么久,他也该从我身上剪剪羊毛了。于是,他的外孙陆宇淳每天都来跟我一起写作业。他的成绩不错,跟大部分男生差不多,英语相对弱些。我也没有好方法,就是帮他整理笔记逼他死记硬背下来。等语感培养起来了,自然就好了。
沈吟久早就对我退避三舍,我只当没感觉,该跟他说话就说话,从来不犹豫。他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会紧张,生怕我吃他似的。
陆宇淳在一边都看出来了,大大咧咧地问他:“哥哥你是不是回答不上啊?脸这么红?”
我盯紧他,也趁火打劫,问他:“是回答不上吧?这道题你解不出来,是不是?有增根,得去掉,你知道去哪一个吗?”
沈吟久涨红了脸,看着面前的习题纸,说:“哪个是增根,你心里清楚,还来问什么?”
“我当然知道,其实这道题的原方程无解。无解时,方程本身就是个矛盾等式,不论未知数取何值,都不能使方程两边的值相等。你看这里,不论x取何值,都不能使原方程两边的值相等,因此无解。即便你去掉了增根,也没有用!”
沈吟久抬头和我对视良久,点点头慢慢地说:“你说的对,它们都是增根,所以无解。”
高考前夕的一天,沈吟久突然问我:“你的志愿,填了哪里?”
“上海交大。”
“想去上海?”
“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他沉默了。
我问他:“等我去上大学的时候,你该结婚了吧?”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我问他:“你帮我画的那张素描,能还给我吗?我想留着做个纪念。”
沈吟久看着我说:“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我对他笑得有些勉强,说:“本来也不是你想要的礼物,我硬塞给你的。而且,你留着也不太合适。给我吧,好不好?你看,我过两个月就得走了。”
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说:“那张画,我已经扔掉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他却扭了头去看窗外。
我的高考还算是顺利,但是没能考上第一志愿,被上海交大调剂到另一个专业去了。家里人和邻居朋友都很为我高兴。沈吟久的所长也特别高兴,陆宇淳考上市重点高中,里面有我不少的功劳。他追着我说,小叶子你假期里回来,还接着给我外孙补习。
我收拾箱子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沈吟久压根就没上班,他请假回老家去了。我悄悄在他桌上留了我的学校地址和手机号码,可他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有给我发过短信,彻头彻尾地沉默。他的手机号码我早就背熟了,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打过,因为我不知道他是否想接到我的电话。
10月底的一个夜晚,毫无征兆的,上海地震了。
我们正在宿舍里准备熄灯睡觉,突然间桌椅和床架前后晃动起来,持续了将近三十秒的时间。室友们拉着我,匆匆地套了大衣就跑下楼去,跟大家一起站在空旷的地方等待。
很快的,校方有人过来检查,说我们宿舍楼的西南角有一个很大裂缝。宿舍里的女孩子都胆小,抖抖索索地在通宵教室里窝着。班里的男生过来找到我们,说是给我们腾一个宿舍出来,让我们几个女孩子凑合一个晚上。于是,我们就直接过去了。
第二天,维修人员来检查过,宿舍楼的结构无损坏,除了西南角的那两间宿舍外墙需要修补之外,没有其他的隐患。其实,这次的震级不大,破坏也不大。
我回到宿舍楼,发现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沈吟久打来的。我立刻给他拨回去,他很有些气急败坏地问我:“昨天晚上地震,我整整拨叫了你一个晚上,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反问他:“你怎么这么快知道上海地震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新闻都没播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在你们学校的BBS上面看到的。”
我问他:“你也上我们学校的BBS?”
他说:“闲着没事,瞎逛。”
我们两个都沉默下来,我能听到他那头一阵又一阵很响的哐当声。我忍不住问道:“你在哪里呢?什么声音这么响?”
“我在火车上,”沈吟久慢慢地说:“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觉得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我用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刚想开口说话,他却飞快地说:“因为一直联系不到你,我才过来的。现在知道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前面马上就要到常州车站,我在那里下去回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就这短短十几秒,他让我在水里火里走了几个来回。我赶紧捂住手机,不让自己的哭声传过去。我的腿都软了,直接就跌坐在床上,紧紧抱着膝盖。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肯定,我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于是,我安静地等他对我说再见然后挂断电话,可他却一直都没有说话。
突然,我听到他那边传来广播——“前方到达常州车站,停车1分钟。”
我赶紧对着电话问:“你这车,到达上海是在南站还是总站?”
沈吟久下意识回答:“南站。”
我说:“那我现在过去等你。”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然后上网查了一下他的班次号,换了衣服就往外走。我知道,他要顾虑的问题或许很多,但是我只想要再见他一面,哪怕看一眼也成。
我到了火车站出口处,给他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他我的位置,他没回我。
没多久,广播里就通知他的那班火车进站了。我都不敢抬头去张望人群涌出来的地方,只是拿出我的iPod来,打开我最喜欢的游戏,想着,如果玩到没电,他还没来的话,我就走。
过了好久好久,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这么死命玩游戏,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眼睛了?
我猛地抬起头,沈吟久就站在我面前,对着我笑。
我被他的眼神给定身在原地,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背着他惯用的双肩包,大步走过来,伸手就把我揽到他的怀里。
我闭着眼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任凭一股暖流蔓延到我的全身。
不管以后怎么样,这个瞬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火车站附近有一家必胜客,他领着我进去,跟我面对面地坐下。
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吃过饭,甚至从来没有这样单独坐在一起过。他低头看着菜单,我就直直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伸手过去摸他的手背。
他头都没抬,翻过手来和我的手相握,问我:“你这么爱吃肉,要个无敌至尊吧?”
我问他:“你知道我爱吃肉?”
“听你姥姥说过一次。”他对我笑笑:“我知道你还喜欢吃炸鸡翅。”
我除了对他傻笑,什么都说不出来。
吃饱喝足,他送我回去学校。我带着他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他说:“你的学校很漂亮。大学,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你可千万别辜负。”
我站定了看他,说:“我从14岁开始喜欢你到现在,你能不能也别辜负我?”
沈吟久拉着我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慢慢地说:“我今年年底,回老家去结婚。我出来上学上班这些年,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在照顾着。我们那里地方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订婚的事情。事实上,她从去年开始,已经住到我们家去了。小叶子,我和她虽然没有结婚,没有过任何肌肤之亲,可是我们却已经有了类似于事实婚姻的关系。”
他的表情非常温和,非常平静,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无论我们做什么事,都得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果我辜负她,那么她在我们那边恐怕再也嫁不出去,再也无法得到她应得的幸福生活。而你完全不一样,你拥有的东西那么多,将来想要你的人也会很多很多。”
我明白他的意思,说:“所以你就选她不选我。”
沈吟久摸摸我的脑袋,说:“从小到大,我父母都教我要做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抓了他的手,舍不得放开,心里一阵阵的难受涌上来。我问他:“那你今天为什么还来?你这样让我心里多难受你知道吗?”
他伸手摸我的脸,轻轻地触碰,说:“我知道。我每天晚上上你学校的网站上瞎逛,你说是为什么?看到上海地震的消息,我打你电话打不通的时候,你知道我什么心情吗?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火车上了。如果你要问我今天为什么来,我只能说,因为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我趴在他的腿上,哭得肝肠寸断。此时此刻,我少女时代一个最大的梦想,被彻底打破了。明明是相爱,却偏偏不能相守,让我根本无法接受。
沈吟久没有劝我别哭,只是在一边给我擦眼泪。等我把眼睛都哭肿后,抬起头来问他:“沈哥哥,你到底喜欢我吗?”
他看了我半天,说:“不喜欢。”
告别的时候,他从包里拿出一幅装好框的素描画来送给我。
画里,我们两个相隔两张写字台对坐着,我咬着笔杆子偷看他,他躲在书本后面偷看我。
底下,是他苍劲有力的笔迹——
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
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 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
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
任是无情也动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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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有些事 在记忆中 才是美好
匆忙之间写一篇,还要脚踏两只船,有些仓促。回头再看,仍有地方没有表达好,但是也算是一气呵成,缺陷美也是一种美吧。
谢谢瓶子带给我们一贯的‘不只让眼眶湿润,更会使心灵颤抖’的好故事。
尽管是短篇,也得有头有尾。写得我,自己眼泪哭掉一公升,就当是排毒养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