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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桦树:梦里颐和园

(2010-05-27 15:32:28) 下一个
author 桦树
posted by Lao Tu Bi
不管飘到世界的任何角落,当路人询问来自何方,我都毫不犹豫地答,北京。北京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长大,凄迷沉静的昆明湖水,就是夜夜萦绕在我梦里的地方。

小时候,我家住燕京西山脚下,走路到达颐和园的北宫门只需十几分钟,坐在父亲的脚踏车上,就更快了。要说此生去过多少次颐和园,我数也数不清,千次百次总是有的,那园里处处的山石草木
,檐翘亭阁,都像竖刀刻下一样定格在我少年的记忆里。

左手拉着父亲,右手牵着母亲,上山坡时,他们把手臂一悠,我就顺势圈腿朝前纵跃;走平路时自个儿走,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疾步小跑,一直从后湖走到石舫,坐下来看着不动的大船在水里摇。卖莲蓬的女人走了过来,妈妈拿出一角钱与她,竟换来青蓝色的一抱,每个蓬头上涨满了麻麻饱饱的莲子。

清晨的长廊上,游人稀少,我们会在那里消磨一段,父亲抬头指着廊顶上的五彩画问来问去,什么花?牡丹花。那三个人是谁?答不知道。凡不知道的,父亲就会讲个故事,什么三顾茅庐啊,封神演义,小火轮哪吒,七侠五义,各路英雄,杨家诸将,鸿门宴,大鬼小鬼阎王爷,还有好多… 幼年时脑子干净,听了便记得,至今我还能八九不离十地看懂长廊上大部分的图画。

颐和园很大,不同的季节我们去不同的地方。早春最迷人,烈烈阳光下的空气依然清冷,一抬眼,竟能看见残雪枯枝上闪出了金色的迎春。踏青就从排云殿走到知春坊,一路上有毛茸茸挤在一起的粉红腊梅,有开满似鸽子翅膀花的高大玉兰树,当然还有最美丽的各色牡丹。 夏天太热,坐在汗流浃背的父亲肩头去游泳,我穿着像癞蛤蟆泡泡的泳衣跳进湖水,一不小心脚就扎进淤泥,腿上会缠绊水草,喇喇地疼。秋天会划船,躺在天高山远的摆荡里想着幼小的心事,太阳融融的暖。待穿过十七孔桥,就把船在岸边系好,爬上岸去嘎吱嘎吱地踩金黄的银杏树叶,满坡满野。冬天当然要从后山爬上智慧海到佛香阁,满身大汗,冷风里眺望茫茫大雪覆盖着的万寿山昆明湖,恍惚中竟不知身在何处。

我曾是个喜欢流连的孩子,一会儿蹲在路边看形状不一的鹅卵石拼出各色花样,一会儿拔毛毛草编小兔子,间或去摘一片丁香树叶,放在手的合谷处拍打出砰砰的声响,随便什么破玩意儿都能让我深深地沉迷。妈妈每次都嫌我磨蹭,她已经走出去很远,回头一看我还坐在原地玩红衣黑点的花大姐。现在想想人生能有多少流连,一切都那么遥远,那永恒的恬静,已变成充满神奇和敬畏的境地,此情此景不再。

文革开始后,颐和园成了我每天必去的地方,只是再也没有了父母相伴,也再没有过正大光明地买门票进园。那时我很小,但已经变成了野孩子,没有钱,我们就爬高高的围墙,每次都是大孩子们叠罗汉,让我先踩着她们的背和肩膀上到墙头,然后往下跳。墙有好几米高,我只有几岁,根本要把命豁出去才跳得下去。有一次我跳到地上疼得快要昏死过去,躺在地上好长时间不能动弹,于是大家决定换一种进园的方式。冬天好办,大家趁没人时从青龙桥运河通往昆明湖的冰上走过去;可待到春暖冰化河开,我们就只能爬上十几米高的水闸,在一脚宽的铁架上小心翼翼地走,中间有两尺宽是透明的悬空,要跨过悬空迈到另一端细细的铁架上,从对面下去。至今,我的脑海里还时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尤其是在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看着对面忽远忽近的铁架和脚底凌空的流水,我每次都胆颤心惊到极点,迟迟不敢,大孩子们焦急地在对面催促着,我心一横,闭眼迈了过去。再后来,我宁愿去爬下水沟,从狭窄的铁栏杆间的淤泥里爬进去,脸上身上全是污泥,跳到湖里洗净,穿着透湿的衣服,在太阳下晒干。要说还有什么最不能忘记,就是饥肠辘辘,每天都饿得头晕眼花,父母突然不知去向,没有了生活的钱,如果姐姐也在,她就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四分钱给我买两个小小的花卷,她自己忍着不吃,就像没看见。

为什么要去那里,可能只因为暂时忘却,我已不再去人多的地方,只呆在玉带桥无人的一带闲晃。我们最高兴的莫过于黄昏闭园时捡到游人丢弃的船只,浆在无人的湖上时快时慢地划,有的大孩子会唱起苏联忧伤的歌曲,我们坐在薄暗的水中听,湖光涟涟闪烁,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夜色降临。藉着月光,隐约看见彼此脸上的落寞,从那时起,我就变得很不爱讲话。晚上大孩子们把我送到家门口,常常是漆黑的屋子,没有一盏点亮的灯,只有我的大老猫卧在房门口。

那是冬日里的一天,窗外刮着七八级大风,哥哥姐姐和我,都沉浸在黯淡的静默里。哥哥突然说,我们去颐和园滑冰吧,于是我们大中小三个人,顶着呼啸的狂风,一步一步艰难地从冰上走到了昆明湖。

那时候我们滑冰,都在石舫附近找一块平整的好冰,由我哥这样滑得好的大男孩先转圈划出一块冰场,大家就在圈子里面滑,万万不可到南边的龙王庙附近,因为那边湖水冻不严,不小心就掉到冰窟窿里了。我姐姐先穿好自己的冰鞋,再来帮我,她让我把棉手套摘掉,压在一个大冰块底下,然后又把我的冰鞋带子系紧,嘱咐要小心,就在附近滑。话音未落,大风吹起了我的手套,我站起来就去追,风刮得我像箭一般快速朝龙王庙方向飞滑了出去。那时我还不太会滑冰,动不动就摔倒,也不能像别人一样漂亮地转身,嘎一下停住。我姐姐哥哥这下傻了眼,拼命大叫让我停下,可是我却不能。他们随后也跟着飞了出去,扯着嗓子狂喊。风越吹越紧,呼啸着,凄厉着,我们的速度愈发地快,转瞬间离龙王庙未结冰的水面越来越近,我吓得都快死了过去,这时只听见我姐姐的尖尖的声音,“跪下,快趴下……”,我扑哧一下跪在地上,惯性又让我往前冲了一段,紧接着,我姐扑到我身上,然后我哥又扑了上来,闪亮亮的湖水近在咫尺…… 我们三个人魂飞魄散,四脚八叉地仰面躺在冰上不停地喘息,狂风刮过脸颊,生生地抽着痛,真不知过了多久,我爬了起来,转身看到躺在旁边的姐姐,脸上竟满是泪水。

哥哥说不滑了,回家。我的棉手套被风吹到了水里,我姐姐就把冰鞋带绑好,挂在我的脖子上,然后让我像北京大街上的老头子一样,将手交叉塞在棉袄袖筒子里取暖。往回家走是顺风,大风把我们快要从地上吹了起来,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都在觉得后怕。(其实那天路上,还发生了一件可怕的倒霉事,但因和主题无关,就不写了。)

稍微长大了点儿,我一人在北京读中学,周末我经常会独自去颐和园,静静地找个地方坐下,一坐就是一天,饿了会买一个水果面包来吃。

上大学后,读了清史,对颐和园的掌故了解得更多也更详实,每次再去,恍然间会有天长地久隔世的感觉。曾有一段,我很在意园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件和具体的地点,还一个个地寻了去。走到了王国维溺水之处,只觉得昆明湖水都湿成了离人的眼泪。

毕业前一年的夏天,我姐姐的大学先放假,她就来北京找我,适逢我在期末考试,便让她在宿舍等。考完试寻她,却不见了踪影,直到晚上才回来。我问去了哪里?她说颐和园;又问和谁去的?答只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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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清漪园 回复 悄悄话 我与作者一样,自幼在颐和园旁长大,从小到大在颐和园里游泳,划船,疯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长大了我带着对颐和园的浓厚情愫在国外旅居,走到哪里,都思念那融入血液的山山水水。我对的颐和园思念,就是思念那片热土,思念中国。。。
婉妮 回复 悄悄话 读来亲切,都是那非常熟悉的事情,让我回想起那个年代。
谢谢老秃转载。
aussie-2 回复 悄悄话 谢谢桦树,唤起了我快要流失的记忆。我少年时很长一段时间放学后也在颐和园游泳,最最兴奋的就数捡到遗弃的船,到湖南找莲蓬或搬船越西堤到禁区历险最后被树丛中闪出的警卫战士呵斥而狼狈逃窜。我当年路过青龙桥水闸,常看到过小孩们翻越入园,一直以为是镇上的,不料也有我军将校后代。
贯注着 回复 悄悄话 老乡是军科院的,党校的,还是国关的? :-)
土豆沙拉 回复 悄悄话 颐和园好美,也见证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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