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vs老家
终于下雨了,淅淅沥沥,又听见了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我心安了。好像只有这样我才找到了回家的感觉。是的,其实我回到利物浦已经有很多天了。这几天虽然不热,甚至凉风习习,但天天的阳光灿烂总让我觉得不得劲。晚饭后怅怅的黄昏和邻家那只老黄猫的不期而至都没有让我觉得归去来兮,原来我是在等下雨!一下雨,我才觉得,哦,是到了英国的家了。那也就是说,我还有另一个家,是的,我现在是实实在在有两个家了,一个在英国利物浦,一个在中国苏州。
身不由己地在两个家之间穿梭,这是我以前不曾经历过得的事。虽说这么多年我也没少搬家,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但每一次都是随着新家的诞生老家也就消亡了,甚至有些地方连旧址都没有了。而这一次完全不同,两个家同时并存。等我再一次站在150号Mackets Lane的老家门前,我好像是穿过了时间隧道,一下子又回到2009年,我知道2010年还不曾在这里发生,一切都停留在去年和去年以前的很多年。桌子上女儿留的条子,是去年的六月;打开电视机,屏幕上还是零九年七月二十七日的锵锵三人行,我录的最后一个节目;电脑桌旁,记事本上的最后一页写着我定机票的日程;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七月二十八日,这是在F & A上的最后一天班,很有些不舍的与Fiona告别……;因为我的离开,这里的日子在去年的某一时刻嘠然而止。仅仅随身带走了30公斤的衣物,随老公去了那个叫苏州的地方。
我的2010年属于苏州。我带去的30公斤的物件在这里迅速膨胀,膨胀到有足够的东西塞满一面墙的柜子;(不是全部,上帝保佑,我还没那么疯狂)。什么都有了,在那里,锅碗瓢盆,冰箱洗衣机。在苏州,新的房子新的家具新的电器新的生活方式。在那里我不会开车,不会说别的语言,不会无端地对陌生人微笑;在那里,我兴致勃勃地在邻里中心菜市上买菜,悠哉游哉地逛十全街,在人头攒动的欧尚超市里像抢购一样,把美味佳肴堆满一车……。在一片崭新中我毫不愧疚地把英国利物浦抛在了脑后。原来人是那么容易忘却的,记忆是那么容易被更新,它就如同电脑升级,只需用鼠标一点,旧的立刻被取而代之……。事实上,我不再惦记那个离我如此遥远的,在地球另一端的Mackets Lane. 要不是仰仗着去年订好的这张飞机票,也许不知要到哪年,或者碰到哪根弦,我才会想起再次回到这里。
然而,我还是回来了。当我的一只脚刚踏进这座房子,奇妙的事发生了。好像是刚刚升级的功能失了效,好像刚存进的文件被格式化,新家苏州版本一瞬间就不在了,一下子就跳回到了2009年,和2009年以前的岁月。在这座老房子里,十年,我曾和它相依为命。
说起来,苏州的新家我真的是花了心血的。在中国买房子,大多的情况都是只买到一个躯壳。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不厌其烦地从安装水管电线开始。每天都要跑去看,看着工人吊好了顶,贴好了瓷砖,抹好了墙,耐着性子看着他们一遍遍地抹;守着电工安好了电门开关,安好了灯;然后又是厨房卫生间全套安装;铺地板,贴墙纸,安装空调;买来家具,地毯,墙上的画,照片墙上的镜框,一直到把家里摆上传说中可以清毒,吸附甲醛的芦荟,虎皮兰,……。一切就绪,搬了进去。第一个星期,说实话,心里挺美,第二个星期,习以为常,第三个星期我就离开了,先去了贵阳,然后回到了我的老家。
我不得不说,我这里说的老家不是人们常问你老家是哪的那个老家。我生平最怕人问我这个问题,因为说实话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老家,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一个老的家。不过这老的家,说起来有点惭愧,从十年前搬进来的第一天到今天都没怎么更新,除了厨房卫生间,我在05年重新换过,(到现在也已经五年了)其他几乎都没有动过。可是即使刚从新家飞过来的我,此刻对这老房子也丝毫没有喜新厌旧。事实上,当我坐在有我无数记印的沙发上,苏州的新家竟然就淡出了。
是的,新家一切都是簇新的,老家一切都是陈旧的,但是新家是陌生的,而老家却满世满载地装着这十年的岁月。瞧,这餐桌,它是我们搬进来时买的第一样家具。桌子中间有一块已经不太明显的疤痕,还是05年那大雪纷飞的圣诞,朋友们冲出门看雪景,谁也没注意那倒下的蜡烛;这么多年墙上依然挂着女儿读A-Level时画的画;书柜里的书是我每次回国一包一包寄回来的;如今泛滥成灾的DVD碟子,我保留的很有限,耐人寻味的走向共和,Alex送我的人间四月天,李健送的上海往事,让人郁闷却忘不了的橘子红了,还有日出,像风像雨又像雾……,它们都和2000年以后我的日子有关;当然展示柜里有女儿历年来送的茶杯,有母亲节的礼物,也有的是生日礼物,每一款都是时间的见证。我熟悉它们,它们让我有回家的感觉,让我心安。家,原来和这房子的新旧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关系的是家所承载的内容。
我们每个人一世走过来,从小到大,走南闯北,无论是有意或无意,都难免会留下记印。而每一个人的记印又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无法复制的,而能最完整保持这记印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家园。目前在中国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搬进新家,老房子在摧枯拉朽般的的拆迁中一点点消亡。遗忘太容易了,尤其在熠熠生光新居面前,谁还会惦记着黯淡的旧居?但是如果我们不要把我们的老家都拆毁,给人们一点触景生情的机会,像我一样,岁月终究会留下人们该有的记忆。新家,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有,但老家一定不能丢。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小到一个家庭,失忆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新家可以让它簇新着,但老家的陈旧也一定是要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