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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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成人(九)

(2007-07-26 00:26:50) 下一个

2

陶小豫的父亲编制在场部,却常年在省城办事处上班。他的母亲挂在墙上的黑镜框里。这样,陶小豫的家中大多只有两个人,另一个是他姐姐,还有一个乡下亲戚偶尔过来住几天,给这个家中增加一些成人的气息。陶小豫的姐姐叫陶小鲁,是个眉清目秀的高个子女孩,认识她的时候,我读初三,她读高二。

那原本是一个被遗忘所替代的上午,我坐在树桠上看着一个正在死去的人。从河滩上传来嘈杂的声音中,我知道那个人死有余辜。他在服刑期间躲过管教的视线企图逃跑,他趁着夜色游过河去,在午夜时分湿淋淋闯进陌生人家里,并以要钱的名义杀死了男主人,顺便又强奸了女主人,还拿走可怜人家卖粮食的钱。四十八小时后,追捕大队在破旧的中巴车上抓住了他。人们在河滩上咬牙切齿地咀嚼着他的罪孽,可我却无动于衷,我只能体会出非正常死亡带给人们的好奇和惊惧。那时,我喜欢这种一枪致命的暴力。身体里没有善良和嫉恶如仇的种子。

这时,已经刑满释放的陈东安排一个叫陶小豫的男孩来找我,我怀疑陈东只是这个男孩的幌子,可是我无法重新找出陶小豫接近我的理由。事实上,当看到这个干净而清秀的男孩时,看到他毫无防备地把手伸给我,就有了模模糊糊的感动。有一种东西迅速蔓过我忧郁而又敏感的心,我仿佛找到丢失多年之物,对他有莫以名状的亲近。

他羞涩地解释,他是陈东的学生,刚开始学琴,陈东走时叫他找张兵、宁宏、杨烽中的任何一人,他对陶小豫说:“他们能帮助你。”

“可张兵和宁宏我都不认识,却是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他说。

他的一面之缘让我觉得尴尬,我慌忙说:“没关系,我们共同学习。”

第二个星期天,我约陶小豫到大队钓鱼。他迟疑片刻说,“那我和同伴一起来,行么?”

“行啊,带一个班人来都行。”因为是大队教导员的儿子,我的回答信心十足。

给一个叫张立东的劳改打了个招呼,要他的兄弟准备一下。星期天清晨,劳改们给我们留了几个位置极佳的棚子。在路口,我只等到陶小豫一人。

“你的朋友呢?”我问他。

“她有事,等会就来。”他说。

在农场的鱼塘钓鱼轻松不过。我们身边都立着专穿鱼饵的劳改,我们把鱼钩扔进他们早就做好的窝子里,有鱼上钩后,劳改飞快地把鱼摘下来放进塑料桶。开始时,陶小豫很不习惯,劳改们的殷勤让他受宠若惊。我对他说:“咱农场就这点儿优势,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

当我们正在聚精会神地钓鱼时,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

“小豫,小豫!!”

我转过脸,看到一个高个子女孩,她站在单车边,正用面巾纸擦汗。

“姐,我在这儿。”陶小豫有些得意洋洋。

原来他说的同伴是他姐姐。

“我姐,陶小鲁。”陶小豫微笑着说。

我连忙站起来,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出手,

“小豫的朋友,我叫杨烽。”

我想把自己的地盘让给她,她摇了摇手,笑着说:“我不会。”

我说很容易的。

她说:“你们玩,我看弟弟钓。”

后来,她看到给我们打下手的殷勤的劳改时,皱着眉,仿佛在心里说,你们咋这样。

我笑了笑:“如果夏天,他们还要给我摇扇子呢。”

“腐败。”陶小鲁咬着嘴唇,回应我。

来自场部的孩子对直接面对劳改的孩子显然缺乏了解。

钓鱼杆无知地斜伸出水面,水面吹过潮湿的风,荡着皱纹一样的涟漪,陶小鲁的话让我陷入深思,一个十几岁了孩子还要别人像保姆般的伺候却毫不在意。是什么让我们有了如此粗俗不堪的优越感。事实上当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身份时,已经走进了身份的怪圈,任意地挥霍特殊身份所带给我们的愉悦。并以此为荣。

张立东弓着身子蹲在身后,黑暗的影子投在我脚边被我肆意践踏着。陶小鲁坐在远处的草地上,阳光给她涂了层美丽的轮廓,她撑着头眺望远方,远方是望不到尽头的将要成熟的秋天的稻田。她甚至不愿意坐在劳改们搭的棚子里。

她的那句话造成了短暂的尴尬。我看着水面,水面如用久的玻璃镜子,印着苍白的脸,微风在脸上堆起皱纹。张立东还是那么小心翼翼,每句话都诚惶诚恐,我挥了挥手,对他说,你们回去。

我的话让他不知所措,他以为自己哪儿没有做好,尴尬地搓着手,我大声说:“叫你们回去,听到没?”三个劳改慌忙站起身,拍打着屁股上的泥土,回到宿舍。

接下来的事情让陶小豫的文明优雅变得无能为力。他到大队找我,看到了杨辉,我傲慢的哥哥对他说:“杨烽去中队了,你自己去找吧。”

陶小豫来到守门的劳改面前,问他们:“大叔,请问杨烽在吗?”看门的劳改对文明缺乏理解,他们看着这个说普通话的少年,粗俗地打趣:“操,这个孩子还说请呢。”他们随手指了指,说他在三中队,我可爱的朋友便骑着车追逐他们的谎言。

当我一个人返回时,守门的劳改发现了自己的过失,他们拿出亲切的语气问:“那个找你的朋友你看到了没?”

“哪个?”我说。

“一个长像清秀的男孩。”劳改说,“他去三中队找你了。”

我急忙转过身,向三中队赶去。半小时后,在去二中队的路上,我遇到我那可怜的朋友,他正撅着屁股,两后油泥,修掉了链子的单车。

“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气喘嘘嘘地问。

“我哪里知道你们大队这么大。”他委屈地说。

我随手折了根树枝,怒气冲冲地对陶小豫说,“走,扁那个孙子。”

来到门口,我猛在地把树枝抽在墙上,大声说:“哪个孙子说我在三中队?”

“是我。”一个劳改慌忙回应。

我劈手给他一棍,对他说:“下次再说谎,打死你B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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