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高考比现在要恐怖的多。我所在的湖南省是竞争激烈出了名的的省份。有办法的考生家庭设法将户口迁到外地,为了让孩子多一点希望,真成了‘高考猛于虎’。我的父母都在某知名大学从教,我就读的中学是一所子弟学校,也叫XX附中,同学的家庭环境大同小异,几万人的大院,彼此都是熟脸,谁家孩子成绩如何、家长在哪个系、家住哪个楼。。高度透明。我妈妈特别爱面子,而我从小比较听话,在学校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成绩拔尖,还是班干部,令她颇为得意。
其实,自己高一以前根本没用功读过书,只是天分不错罢,老师讲的、书上说过的好比复印机复印在脑海里,应付功课没感觉过费力。一般女生对语文类都有些优势,不记得从几年级开始,同学读课文磕磕绊绊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捧着大本小说看,别人小人书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我偏爱的却是莎翁的戏剧故事集,<仲夏夜之梦>, <奥瑟罗>, <麦克白>给我无限的遐想。小说里的世界是那么丰富奇妙,而在现实中,尽管我们已经是teenager,在80年代的体制社会里只是一个没有自主的“小孩”。现实生活的枯燥和压抑遇到青春的叛逆,就如同沸水决意要冲出水壶的桎梏,我开始强烈地梦想离开父母的呵护去享受自由。记得那时候走火入魔到什么程度?晚上睡不着,打着手电登上椅子看墙上的中国地图,从新疆的西北边陲,一直看到鼓浪屿,南沙群岛的口袋形虚线我能划出来。甚至,我居然羡慕过早N年的大哥哥大姐姐可以去参军,去“插队”,“上山下乡”(暴汗~~)!
对我来说,远走高飞唯一的出路只有考学--到外地去上大学。那时候湖南升学率多少不记得了,只知道大家都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来比喻高考。我的成绩在高二开始变的很不稳定,一时前5名,一时20名(那时侯大考小考都排名次),所在的附中属于省内不错的学校,自己又在快班,并不担心考不上大学,只是考好考坏的问题。
年轻,不懂事,看了一堆杂书,头脑很是混乱,对学习提不起兴趣,特别高2物理越来越让人头疼,其他还行,语文英语的成绩一直稳坐王位,所以到了高三,可以文理分科的时候,萌生了转文科的念头。附中因为所属一所著名的理工科院校,子弟学生们一概奉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教条,居然没有选文科的。当时的看法是,数理化学不好才去学文科。我的叛逆劲头来了。附中没有文科班,只有想办法转其他高中,我就自己去了本市另一个拔尖的中学联系,当时暑假已经放了一半,偏巧我遇到了负责毕业班的一位特级英语教师,就这么生闯进了他们高三的文科班插班,开始了寄宿生活。
离开家住进集体宿舍,一开始令我激动兴奋之至,幻觉以后任何事都能这么心想事成。很快,毕业班高强度的备战,陌生环境的不适应使我疲惫不堪,那时候学校每天要早操,5点钟喇叭里就响起溪绣兰高亢嘹亮的‘阿里山情歌’,所有学生在黑漆马虎的操场上绕着圈儿跑步。经常熬夜偷看小说的我自然受不了这种疲劳战术,感冒生病很频繁,不善于管理自己的生活也让我吃了很多苦头,但是,凭着那股傻劲还硬顶着。
后来不知怎么,和班里一个男生逐渐走的很近,上晚自习经常前后座。那个时候的高中生远没有现在那么自由开放,彼此也只是一起复习功课,教室以外的接触都没有。算不算早恋不好说,反正老师没有干涉过。但7点半后晚自习那段时间一直在回忆中,成为高中时代的定格:仲夏夜,教室里所有窗户洞开着,湘江上吹来一丝微风,赶走奥热的暑气,也送来夜行江船隐隐约约的汽笛声。而我的思绪也跟着那空灵的“呜——”声飘向远方。。。。
那个男生成绩一般,人很机灵,学过点武术,学过点画画。高考前夕,他家迁入深圳特区,他也跟去那边应考,好象特区有加分这一说。通了一些信,他写三页我写一页。互相鼓励一番,说些很stupid的豪言壮语,其实越到最后越没专心用功。那一年,湖南开始实行预考,目的是筛选人数过多的考生。我仿佛有神来襄助,考的那个顺,连附加题答完还剩很多时间。老师特意跑来鼓励,保持这个水平,上全国重点线没问题。可是,我的心里模糊地感觉到,一年下来,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高考考场在另一所中学,六门课考三天,家长好象没怎么送,就是自己坐公共汽车去的。那是的考试也没有现在的标准化试题,需要写论述,列演算过程,除了卷子还发2大张白纸,结果我怎么也不能集中精力,很多演算没能誊写到试卷上。据说阅卷的老师也会看草稿,尽量摘选出有用的内容给分,非常的善意宽大。但是我的感觉已经糟的不能再遭。总之心理完全没底,考完报志愿也没什么心思。父母一向不怎么管我,也怪我确实不驯顺。
最后成绩多少,确实被我选择性地遗忘干净了,只记得第一批录取没有我,第二批录取一开始也没我,后来溪里糊涂又有了,总分没上线,多亏口试分高,(当年英语教学水平普遍低,而我高三那个中学的英语教学在全省拔头筹。) 被本市一所普通大学的英语系‘破格’录取。那一年,我原校的同学升学率好象是百分之十。
那个男生没考上。他来信,很悲苦地,说了一些‘为什么你有机会上大学,而我就没有’之类的话,我还空洞地鼓励他复读再考。那是他写来最后一封信,我再也没收到过他的消息。
回想当年,残酷的高考对幼稚的我们无疑是一场摧残,不仅过早地被迫一次抉择未来命运,而且,那些无聊的应考技巧,答题套路,死记硬背,还有缺乏说服力的政治教材,浪费了多少本该用来吸收真正知识,探索,思考的年轻活跃的脑细胞。连老师自己也说,八股文我们要批判地利用,策略上利用。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吧。
中国科举制度古已有之,现代的科举也没有走出藩篱,换汤不换药。应试教育选拔出来的‘人才’多少是真的?我带着继续的反叛走进我的大学,丝毫没有快乐轻松,没能实现我离开家远走高飞的夙愿。继续熬夜看杂书,颓废,继续不往正经功课上努力,6天住学校,一天回家,仿佛行尸走肉。奇怪的是成绩也一直不赖,至今没记得学了什么东西,只是太好混了。就这么混还被指定当班长。
那时有毕业分配一说,父母顺理成章为我联系了回校任教的工作,没有关系的学生想都不敢想。可是我偏较劲,要考研究生,后来也实现了愿望。我的那个分配名额落到了年级大班长头上,对她算个好机会,对我们英语教研室的主任来说也算是幸运吧--好过得到我这个不安分的分子。
从一门心思离开家,到而今定居澳大利亚,可能当年高考的刺激是个不小的因素。当年的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放着顺路不走偏走拧路,离开温暖的家,去追求所谓人生的体验,蹉跎多少岁月。现在人到中年,远隔重洋,对父母的思念一天比一天迫切,昨天和老父email,还说,要不然,我回咱们校教英语去吧?
到今天才发觉,原来生活是个大圈,走了一整圈才发现,原来要去的地方离出发点并不远。年少痴狂的种种不过成为今日一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