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社会是一个工业化的社会,也是一个商业化的社会。在经济至上的理念下,商业化的结果就是都市化,科层化,官僚化,大众化等等——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社会化。而社会化的基本目的就是为了塑造出一个不同于自己的“主体形象”。为什么会有这种“主体形象”呢?那是因为这实实在在地证明了我们都是以丧失自我为生存本能的原则。由于我们丧失了自己的力量——也就是我们无法靠着自己的坚信或创生性力量——而只能以忙忙碌碌的“本能”来作为我们对于一种依赖感的把握。换句话说,在“人是个体独立”之意义(而非原则)下,我们总是放弃了独立思考,而改以用依赖大众的心理来塑造自己的“主体形象”。可是这种形象的本质就是“符号”——纯属象征意义,毫无实在意义。用平常话来说,这种形象是以牺牲思考,独立的自由为根本的目的。看看我们周围的社会环境就能够晓得。人们在经济方面取得的成就是令人兴奋的,然而人们生活在这样一种经济制度中,每一个特别好的收成往往意味着经济上的灾难,即经济危机;人们限制农业生产力,以便稳定市场,尽管世界上千万的人所匮乏的急需品,正是这些被限制的东西。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们至少百分之九十都是“文化人”。我们有广告,电视,电影,人人每天都有报纸看。然而,这些时尚传媒并没有给我们介绍一些存在性的真实问题或思想,而是在商人的操纵下,到处充满了垃圾式的广告,连傻子都懂得的泡沫剧,还有那些性感撩人的让你热血沸腾的漂亮女人的肉体,即使你被勾引得欲火中烧,也只能在自己的空洞之幻想中自己做爱;但是人们还是高高兴兴地认为,荧幕上没有“不道德”的东西。如果有谁主张,政府应该资助电影和广播节目的制作,以便产生一些高雅的能够启迪人心的节目,大家必定以自由和理想主义的名义加以抗议——这些抗议的人竟然是那些连自由主义的哲学著作都不曾去认真了解的人;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幻想来定义所谓的自由和理想主义。然而结果却是,他们所谓的自由或理想主义只不过是自己欲望的无穷化身。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缺乏思考的现代人,他的生命就是占有。一个不以自身为基础的现代社会里,必然将自身“投射”在自身之外的任何力量——这种力量从心里的根本意义来说,就是“占有”。这种占有,是与这个世界是统治的世界相联系。从生命的哲学上来说,人是一个完整的独立个体;但是从现实意义的心理活动来说,人是一个被统治的“它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差呢?因为人类早已经将自“身”卖给了现实,依靠了现实的占有欲。从“心里市场”来说——也就是从一个心理反映的商业活动价值来说——现实就意味着占有:占有他人的一切尊严。正如我们拼命地读书就是为了“依靠”文凭一样,我们每一天的忙忙碌碌不仅仅是为了三餐;乃是为了自身以外的力量:名利,地位,荣誉,梦想(也就是幻想),品牌,风格以及统治他人的愿望等等。我们就是如此地“依靠”这些虚幻的象征符号,我们甚至将这种象征符号“代表着”真我或自我,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真实需要;岂不知这些所谓的自我都只不过是在虚幻中真实地在疯狂中自我占有他人“尊敬”的形式化意义罢了。换句话说,我们为了让别人尊敬自己的外在形式,而迷恋着这些“依靠性符号”。要不然我们就不会用愤怒或不择手段的方式来“惩罚”那些对我们“无礼”的小人物。——所有的无礼都是针对小人物而言的。我们在丧失本真的自我的情况下,还刻意要求别人尊重自己,这就是人类虚空的证据。这种虚空导致了各式各样的虐待倾向。我们一方面否定自己的虚空感,否定自己作为个体意义的孤独感,可是另外一方面我们又渴望在超越他人的意义上联系于他人;所以我们一方面以自己的方式来表现自我,可是另外一方面我们又希望我们能够活在“无形的大众”之中——以便享受一个在没有自我之情况下建构另外一个自我的大众形象。所以有时候我们会表现出一定的性格分裂:一方面不断地寻找猪朋狗友,可是另外一方面又在他们面前渴望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一方面我们希望别人不会打扰自己做事,可是另外一方面我们又是常常打扰别人,例如“请求”(名义上是“邀请”)他们出来喝茶聊天等等。总之,我们一切有理由的正常的活动,都是在没有一定的自我的情况下迷失了方向,迷失了本我。换句话说,我们总是在虚空的徘徊中说话与做事。这种徘徊正是内心孤独,没有自我的写照。
这种没有自我的情况表现在社会生活上就是,我们几乎每一天按照一定的社会规律来活动和说话。用我们平常话来说,就是我们每一天几乎都要问“我到底应该做什么?”;在忙碌的社会节奏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静下心来问问自己“我到底是谁?”。在前者的追问方式下,我们几乎都是按照一定的方式来说话或行事。正如技术进步了,人们已经将每日的平均工作时间减少到一百年前的一半左右。人们现在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而且所支配的自由时间比我们祖先敢于梦想的还要多得多。但是结果又是怎么样呢?自由的现代人反而找不到方向了,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使用这些新获得的自由时间,他会把整天的时间花在反复看一个内容肤浅,索然无味的粗制滥造的爱情偶像剧,他会为剧中虚假的爱情的不幸结局而泪流满面;他会整天逛百货公司而乐此不疲。他活着不是为了别的,只要能把这些节余下来的时间消磨掉,能打发每一天的时间,他便心满意足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所谓的自由时间,实际上就是社会时间。是社会上那些供给人娱乐消闲的时间占满了他的私人空间——然后在熏陶地下,将剧场上的说话方式带入他的每一天生活和工作岗位上。如果我们事先想象一下,自己接受邀请去参加一个多人聚会,那么你就会发现,你早已知道别人会说什么,也会清楚自己将怎么样去回答,这样每个人对自己如何行事,都变成了事先预知和清楚明白的了,身处这样一个聚会,就会像一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已知的废话。但是尽管如此,你还是去了,在聚会上表现出活跃的欲望,让人感觉你是乐意参与的,和别人一样,来回穿梭于众人之间,这儿聊几句,那儿谈几句,有时碰上志趣相同的人还会激动上几分钟。但是当灯火阑珊后,筋疲力尽的你,而觉得身上每一块肉都是酸疼的。在这种场合,出于应酬,你的交谈完全是被动的,不能激发你的真正思考,也不会给你带来新的东西,像一张老掉牙的唱片,永远重复着令人厌倦的声音。甚至有时候是刻意遗忘这种厌倦感而无厌倦地重复着自己或别人的谈话内容。实际上这并不是谈话或聊天,乃是一种“消费”;用社会法则所允许的“内容”来消费出自己的精神。用平常话来说,我们个人的社会说话,完全有如办公室政治的谈话内容。因为任何的消费(包括个人言论的消费意义),都是在无形的办公室政治地下“操纵”着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