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是民国时期上海的才女,先在法国教会办的上海女子启明学堂学习,后考入上海美专师从刘海粟,不仅绘画功底深厚,尤为喜欢诗词歌赋,受家庭熏陶,很小就喜欢诗词,并能全文背诵巜红楼梦》巜西厢记》,奶奶陆续在1917年至1968年写了上百首诗。在20年代的上海时常在邵力子创办的《民国日报》副刊上发表新诗、散文,是当时上海妇女界活跃的人物之一。“五四运动”时,多次到街头发表演讲,获得民国才女之称。我对奶奶非常崇敬,看了他的诗感慨万千,拿出一些与网友分享。
寄詠沂
与君初缔交,花玉共绮年。
涼月照春申,饮酒铺竹簟。
谈笑仿古人,秉烛夜游園。
良会讵能久,相语更留连。
晨曦同学武,茶蘼露未乾。
流泉濯素手,柏影时蹁躚。
客岁復重遊,风景独依然。
俯仰倏成昔,嫋嫋绿杨烟。
追君旧行踪,徒此挹高贤。
詠沂:奶奶在上海的蜜友
别女行
和乐一家春,何当我独行?
骨肉各一隅,豈不为牺牲。
牺牲何足惜,宁不伤我情。
惆怅临行时,依依出天真。
声声呼阿母,淚已湿征尘。
顾此一相别,安可期相親。
春暖涉春波,谁与共芳晨。
不见娇女笑,徒闻江水声。
江水碎我心,此情难以伸。
万事都余恨,舐犊黯伤神。
神形倶不宁,此别为何因。
人生衹百年,曷极其酸辛。
回头望江南,空有淚痕新。
奶奶1917年与从法国巴黎大学留学回国的爷爷成婚,随爷爷北上,居北平屯绢胡同,北平政局动荡风烟迭起,遂感骨肉分离,归期无限,写下此诗
白帝城歌
萧條白帝城,代谢名未更。
青山含昔怨,残棋空一枰。
先帝吞吴舊英名,誓师掃境图东征。
野花芳草燦如糁,东风落日山禽鸣。
谁知雄图终末成,伤神蜀鸟空声声。
声声浮雲倦遊人,憂国思親千里程。,
年年江上频自去,朱颜凋谢名益轻。
垂髫空负壮遊志,今日心搖如悬旌。
愁觇古迹苍茫裏,萧條依舊重行行。
诗作於一九三三年,短居宜昌。
夜抵漢皋
江南芳草送歸舟,水上春寒似早秋。
曲岸迴煙飞白鹭,数行渔火到瓜州。
白雲似絮晚风和,遠水連天天接波。
佳话徒傳洛妃枕,長空澹澹剩鱼歌。
在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四年奶奶几次往返四川、上海两地,留下遊兴之作。
送别
平生從未解離憂,别淚年年笑女牛。
偏是今朝灞撟雨,丹楓瑟瑟戀行舟。
聚散倥傯似水萍,鴈聲如剪碎郷心。
黄花一样同人瘦,祇爲臨歧别恨深。
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五年之间,是奶奶与爷爷离别之作。爷爷与奶奶完婚后赴法国继续学习,海天相隔,爷爷回国后,仍然聚少离多,故作此诗
航海家寄
燕雲映客影,征雨湿春衫。
去去涉滄海,大哉浪接天。
裂地崩山来巨嘯,思親無限意绵绵。
鱼目雜星火,深霄共月明。
依稀见蜃市,蚌幻女娉婷。
须臾丹砂點海面,晹谷春回雲有聲。
一九一七年七月七日,张勳复辟,爷爷奶奶离开北平,乘船避难上海,途经茶山,遭遇风浪。想起國家动荡,由感而作。
春晓
幽烏報春曉,披衣逐花笑。
垂杨拂我裳,才知眉未掃。
一九二O年奶奶回四川老家而作。
过灘
客心最苦泊,落日計歸程。
魚父含杯唱,鳧雛傍母嗚。
巒花迷遠近,岫雨乍晴明。
唯有上灘險,拖船佝僂行。
一九二五年奶奶返川,途径三峡所作。
奶奶自序
予母爱读唐人诗,故予在怀抱时,已能背诵琅琅,蓋虽未解诗之意义,但觉音序铿镪,每一曼颂,似乎别有會心,自适其乐。久之,竟窃学焉,此为予平生好作小诗之始。
然国风、雅、颂,率多哀怨之词,后世相传者,仍不乏悲愤之句,以及劳人思妇,绣阁莹窗,犹多怀才不达,壮志难申,借感慨而与歌,抒烦我鬱於晨夕。若然,是诗能怡情,亦能苦人者也。使予不识诗,或得以少烦恼,豈非好之,适足有以自相苦耶?予即好作小诗矣。
及長,遭大故,蒙族叔亲授读,并勉以丕承先绪,乃矢志於文章。究以多故,难专於学,始藉出嫔,冀资深造。嗟呼嗟呼!不意以急起直追之心,反因之而陷于毕生之不幸运也。予性好静,以祖母爱护之深,一旦为妇,家事初学,且弱质,诚不胜井臼,致使菽水难欢。平时向学之殷,反一变而为绮玉年华忧伤满怀矣。"读书"二字已付之无何有之郷,逺不如作女时之为得也。更以客居异域,时切思親,於无意间竟一返其覆辙,自伤暴弃,仍作诗焉,使憂能伤人。予未似古人穷愁寿夭,亦属祖蔭,与本身之侥幸皆深,然而自知无作诗真才,僅愿得舒发鬱结,故对于一切学作,系付之随作随弃矣。
茲长夏无聊,偶检书橱,得旧作若干章,亦狼迹散漫,所遗十之一二而己。翻阅之,似颇有雅言存在,诚有所不忍契置者,乃更搜集近作,趁此蝉噪青槐、煦煦南风中,抄録成册。虽属崎岖歌曲,亦可以誌读书无成,淪为管家人,作毕生不得意之纪念,自序自存耳。诗后作文数篇,予以窗课也,亦拾其残余而己。内《戒打牌文》與《党人被捕记》,係遵阿舅命,留與其子作诵读者。老人之意,实暗寓警戒,故特存之,今附诸诗末,正所以以誌不忘舅言,非自炫能文也。
丙子年
公元一九三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