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故乡
与姐姐越洋通话时,她突然问我:“弟弟,你说我们的老家在哪里?”
我脱口而出:“四川啊!”
然而,细细思索,我对那个地方的感情并不深厚。我既未在那里出生,也未在那里成长,那里的山水草木与我似乎没有太多联系。为了不让我忘记祖先,家族长辈借助四川统战部和相关部门的邀请,组织了百余人从各地和海外浩浩荡荡地回了一趟老家。老家对我而言是陌生的,除了祭拜国葬的曾祖,就是参观那位于钟秀山上、奶奶亲手设计、具有苏州园林风格的祖屋。那一天,县委县政府县招待所暂停办公,让原本的主人暂时回到曾经的时光。长辈们诉说着整个山都是家族的,他们的童年时常在月夜下下到山下,在泛着月光的西湖石栏边唱歌玩耍。而我唯一记住的,是钟秀山上米芾题的宋碑“第一山”,以及自家门前奶奶亲手种的那棵硕大、几人才能合抱、耸入天际、沁人心脾、桂馥兰香弥漫整个县城、被川人称之为“黄桷兰”的白兰树。
祖屋旁的第一山
人们的家乡或许是村中那棵老槐树,村子四周绿油油的麦苗,挂满饱满谷粒的稻田,牛在哞叫,羊在吃草。我突然意识到,老家应该不是那里,应该还有别的地方。这时,姐姐在电话中提醒我:“我们的老家不能以籍贯划分,应该是随着时间流动、伴随我们成长的地方,而且这个群体很庞大。”
部队!军营!
对呀!部队大院才是我的老家,那里倾注了我童年和青春的全部感情,也是人生最美好的生活和记忆。
从小生活的部队大院大门
六岁那年,我离开了出生的大城市天津,随父亲迁往他服役的军营。那座部队大院,成为我童年和青春的摇篮,承载了我最深的记忆和情感。
大院的晨曦,总是伴随着清脆的军号声。我们在八一小学的操场上列队,口号声此起彼伏,仿佛与天边的朝霞共鸣。课堂上,军人老师教我们读书识字,也教我们立正、稍息;课余时,6岁的我开始学习操枪瞄准、练习投弹,还有每年的实枪实弹射击。
部队大院的生活节奏严谨而有序。靶场上传来枪声的回响,坦克的轰鸣震撼耳膜,友邻空军部队战机常常从军营上空划过,留下道道白色的尾迹。我看见新兵的稚嫩在训练中逐渐褪去,最终成长为英姿飒爽的军人。也经历中苏关系紧张时期,目睹一辆辆军车、炮车驶出军营,紧急拉动;更难得看见父亲1976年对台登陆作战演习一级战备时,刺刀钢盔闪亮,荷枪严阵以待。
部队大院師大操场和大礼堂
也经历军委一道命令,父亲的部队换防千里大搬家。每一次搬迁,都是一次新的开始,而部队大院,却始终是我心中流动的故乡。
后来,我离开了部队大院,下乡、当兵、参战、上大学、工作和经商,人生经历了诸多变迁。家也搬离了部队大院进入城市生活。然而,城市的喧嚣让我感到漂浮不定,仿佛失去了根。我渴望回到曾经的部队大院,那个属于我的故乡。
出国临行前,我踏上了回归故乡的旅程,回到那座曾经承载我童年与青春记忆的部队大院。离开了近二十年,眼前的景象依旧熟悉:高大的树木愈发苍翠,建筑依旧挺拔。然而,那些曾经宽阔的道路,如今在我眼中显得狭窄许多,也许是童年的瞳孔将它们无限放大。坐在曾经的家门前台阶上,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往昔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天。而今,曾经的少年已近不惑之年。
这里是我曾经的家
我对这里充满深情,它不像喧嚣的城市,而是一个不起眼的乡镇旁的军营,却是我成长的地方,我真正的故乡。这座部队大院,承载了我童年的欢笑与泪水,青春的梦想与迷惘。它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起点,也是我心灵深处永远的归宿。
故乡,不再是一个固定的地理概念,而是那些陪伴我们成长的地方,是那些给予我们温暖与力量的记忆。它可能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迁而流动,但那份深深的眷恋与牵挂,却始终不变。
雖我祖上民国时曾经权倾一世,去世予以国葬待之,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天津是我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