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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脑袋
丁当[1]
舅舅周健,是我妈妈的亲表弟,也是我们两户人家那时在杭州城里的唯一的一对亲戚。我们从小就常在一起,他是我心目中的亲舅舅,他更是我人生追求的榜样。
奶奶常说,舅舅不聪明,就是用功。这儿说的奶奶,也就是我舅舅的妈妈。按理说,我们该叫奶奶“舅外婆”,可是奶奶不喜欢这称呼,觉得拗口,说不喜欢这“外”字,还要带个“舅(旧)”,更不好听,叫奶奶多好听啊!于是乎,我们这些晚辈们就异口同声都叫“奶奶”了。这就是我奶奶——周健的妈妈,不落俗套,还特有创意。而周健的脑袋,就带有这遗传基因。
舅舅的用功,那就不必说了,人人都知道,没有异议。可要说舅舅不聪明,那可就冤枉他了。舅舅是很聪明的。舅舅的聪明,也许不是平常意义上智商高低或读书好坏的那种聪明;舅舅的聪明,是说他那颗脑袋透着灵气,是那种会让人赞叹一声“你真绝了”的那种聪明。
舅舅的脑袋,就一个字——奇!奇就奇在他既是发散型的,又是收敛型的,而且能收发自如。
舅舅的脑袋,是发散的,像块海绵,不分青红皂白,要汲尽周围的一切。舅舅的脑袋,思维是跳跃的,有时会让人摸不着头脑。脑袋里容量的广博和思维的跳跃,让舅舅成为我们聊天的好伙伴,他经常妙语连珠,联想奇特。在孩提时代,舅舅的这个发散型脑袋,就表现在他特会玩,而且花样多。小时候我们都是舅舅的“跟屁虫”。虽说是舅舅的辈份,但我们年龄上的差距并不大,他是我们的孩子王,就因为他脑袋里知道的事儿多,鬼点子亦多。
记得小时候,还是文革期间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一年暑假我们去萧山玩。在我妈妈工厂的职工宿舍旁有一条小河,于是每天下午舅舅就带我去学游泳。说来奇怪,在这暑假前跟人去游泳池学过游泳,还是个体育老师教的,结果学的信心全无。可跟舅舅扑腾了两次,突然就会了蛙泳。舅舅见我会浮水有点会游了,就对我说,在这儿游别游远了,说完就把我“扔”在一边。我一个人这么游着,突然一个翻身,居然仰泳也会了,虽然漂的成分比游来得大,但我还是乐不可支。突然,耳边响起舅舅的大声呼叫:“丁当,丁当 ------”。于是我又一个翻身,看见了舅舅的脸色,由惊恐变成惊喜,然后狠狠地对我说:“老子正要潜水捞您呢!” 原来,舅舅把我“扔”在一边是为了让我独立发挥,但眼睛却是一直在注意着我,保护着我。在没看清蛙泳中的我时,以为闯下了大祸。但那时我只顾自己得意,根本就没体谅到他那时一个“小大人”的心情和责任感。回家的路上,走过河的尽头,舅舅突然停下来说,这里有虾。我说真的吗?便兴奋得要下河去摸虾。舅舅拉住我,敲一下我的脑袋,可能是刚才余惊未消的缘故,没好气地说:“小木头”(小笨蛋的意思),于是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第二天,我们便分头行动,挖蚯蚓,找竹竿尼龙线,还有大头针。用老虎钳将大头针弯一下(但不能弯成钓鱼钩的U形),然后将这许多弯针间隔地系在尼龙线上。线的一头系上一块小石头,线的另一头系上一块小木头。舅舅带着我到了小河边,弯针上装上蚯蚓,然后将这尼龙线散开抛入河中。过几分钟后,用竹竿将尼龙线从有木头的那一端挑起。一瞧,神了,沿着那尼龙线,还真有好几只活蹦乱跳的虾上了钩。很快我们就钓了大半碗的活虾。那可是在文革年代,虾是难得的美味食品,我心里对舅舅佩服极了。从没听说过舅舅有钓鱼钓虾的本领,也不知他从哪儿来的这一手。周围的其他小朋友可眼红了。两天后,不少河里玩水的小朋友也来学我们的样,来钓虾了。可是那虾早已被我们钓得差不多了,我们拍拍屁股转移阵地,留着他们在那里傻乎乎地练耐心吧。
说起舅舅,他还挺有“文学细胞”的呢,差点走上文学之路。七十年代中,有一年寒假在上海,我爸爸所在学院的图书馆里有旧的、文革前的“新民晚报”存放在仓库里,因为我们和图书馆的朱老师很铁,所以便有机会走后门,在图书馆里偷看这些旧报纸,那上面有美人图,还有蓝眼睛的苏联女演员。记不清是怎么起因的,舅舅由此问我妈,《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电影,我妈就讲了这个电影故事,舅舅听得津津有味,说这电影名字起得真有水平。那个寒假,就老缠着我妈讲老电影的故事。我妈后来就又讲了《夜半歌声》等电影故事,舅舅迷了。现在想想真奇怪,当时的小红卫兵舅舅,怎么会喜欢那些“小资”情调的东西。后来,舅舅有段时间热衷过社会上流传的手抄本小说,多半是现在所说的言情小说,但他被奶奶看住了他的“不良倾向”,不然,难说舅舅不会走上文学青年的道路。但舅舅孩提时代的“小资情调”是否一直伴着他,只有舅妈最有发言权了。
舅舅的脑袋,最发散的一次,要数文革后恢复高考时,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没有选择他痴迷了很久并且已经造诣很深的无线电专业,却选择了医学,而且再也没有变过,这是他发散的“绝唱”。舅舅发散、跳跃的脑袋,常常出乎人的意料,不知下一分钟他的注意力会转向哪里,以致奶奶常说他乱,不仔细。等到舅舅的儿子出生了,奶奶给他取了个有寓意的名字,叫“子晞”,是“仔细”的谐音。
但舅舅的注意力一旦集中在某一件事上,他其实是非常仔细、周全的,他的脑袋就变成典型的收敛型了,会非常专注,认真到了倔的程度。
我们小时候,就领教过舅舅玩无线电视的专注和忘我。所有和舅舅一起工作过的人,也一定能感受到他对手头工作的热忱、专注和忘我。舅舅在英国剑桥工作时,有一次周末我去看他。星期六,他照例是要去实验室转一转的(典型的周健行为)。我们进了他的实验室,海阔天空地聊着,然后他就开始做实验。起初,他还跟我们说几句他在做提纯,并说英国人使用的方法很聪明之类的话,然后突然就没声了,他有条不紊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实验,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半小时后,他又突然没事似的,自自然然又跟我侃起来,好像当中没有过半小时的间隔或停顿。这就是舅舅的脑袋,能奇特地游离在发散和收敛之间。他可以半分钟前跟你侃侃山海经,半分钟后就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据说爱因斯坦有这本事。而我舅舅这本事,一点也不比爱因斯坦差。舅舅常说他做实验运气特好,见了舅舅这次做实验的阵式,我想舅舅要是一个实验没做成,那肯定是这实验本来就成不了的,你千万别费时间去重复。
我和舅舅不是同行,但我想他在医学上的成就和对人类的贡献,一定和他这奇特的、又发散又收敛的脑袋有关。他的发散,造就了他的广博和不拘一格,给了他联想和灵感的源泉;他的收敛,使得他能完美地完成他想做的事。他收敛于医学,是医学的幸运,人类健康的福音。
所有和我舅舅接触过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和我舅舅在一起,是开心的,是受益的。这是因为他肩膀上的那颗脑袋,还有他人格的魅力;他阳光,他风趣,他坦荡,他助人为乐——。
2008年2月11日
[1]丁当博士,英国曼切斯特大学生化系高级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