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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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述陈济棠 / 凌仲冕 (1)

(2009-09-04 08:50:30) 下一个


再述陈济棠

凌仲冕


  我前写《忆述陈济棠遗臭数事》一文,(载选辑第一辑)对陈济棠假抗日资料的叙述,只说了编组独立第4师北上援热(热河)那一段时期。其后明挂抗日救国军的招牌,暗行通日的罪恶勾当,还未有说到,或仅提及;至于倒陈的情形,也偏重于李(汉魂)、邓(龙光)二人,其他方面的或缺或欠详。兹再搜集当时的一些资料和加深回忆,再写本文,以作补充。并涉及题外的其他恶浊场面,说是臭的源流或臭的支流,似亦未尝不可的。

一、一些闲话

  我要先说一些闲话,是因为这些闲话,乃陈济棠发达的引线。有些神怪化或戏剧化,愚蠢得令人发笑的,是夫凭妻贵

  陈济棠的原妻是怎样的,我全无所知,现在所说的妻,是指莫五姑秀英。当时的所谓军人,嫖赌饮吹四门齐,乃是本份事。陈济棠任职连长时,驻防南路,寻花问柳,自然是不能免俗的。在高州便与半掩门营丑业的莫五姑结下不解缘。大约她在姊妹行中,排序第五罢,艳帜标名是五姑,秀英二字,反而不彰。陈济棠一直是唤她为五姑,当了南天王,还是不转口。人们也随着唤她为五姑,为免和其他五姑相混,乃加上她的姓,称为莫五姑而已。我从未听过有人谈起她时,称她为陈太或陈夫人的。和她惯熟的人,当面也是称她为莫五姑,家内的男仆女佣也都是通称她为莫五姑。

  莫五姑并非有什么沉鱼落雁之容,掩月羞花之貌,使得陈济棠为之醉心。使陈醉心的,不在于容貌,而在于(是左脚,还是右脚,抑或一双,不详)。据说:莫五姑之脚,有其特征,特征在脚板底。特征是怎样的呢?是脚板底中生有七颗小红痣,排列形状像七星旗上的七颗星一样。这就是相书上所说的脚踏七星格。如果男子之脚,脚踏七星,其贵也了不得。为王为帝,是命中注定的了。而莫五姑是女而不是男,却脚踏七星,在本身是失了作用,只好应在她的丈夫身上了。成为旺夫格,这就是夫凭妻贵。谁争得到当莫五姑丈夫的资格,谁就有为王为帝的希望了。陈济棠的脑子里充塞着封建迷信的思想,有此宝贝,怎能放过?于是就死抱着这七星脚,帝王梦也孕育于此时。当时内地很不安静,战事时发时止。陈为确保这七星脚的安全计,就赶忙把五姑迁居到澳门去。五姑初入洋场,目迷五色,而且澳门赌风特厉,一经引诱,无论是打鸡、斗雀,或攻四方城,都乐而忘倦。陈之有限度供应,便不足以敷衍五姑的挥霍,因此,五姑在应急无术的当儿,便不免作出墙的红杏了。当时陈的好友如邓世增等,曾向陈讽规过,要他脱帽。因为这一帽子的颜色,是绿的啊(粤俗语,称妻有外寓的为戴绿帽)。但陈则满不在乎,戴之无愧色,恋之迷之心不易。战事告平,便迁回内地,从此长期同居,秤不离砣了。难得陈有这样的大量,经过这样的大忍,自计必能诚以动神。果然相书所说的应验了,由连长升营长了。跳出篮边的关,闯进黄边的关了。继续上爬,经过短短的几年中,至孙中山先生当大元帅来粤开府后,原任第1师长的邓铿,被奸人刺杀,李济深继任师长。所属两旅,第1旅旅长是卓仁机,第2旅旅长便落在陈济棠手中。由黄边关再闯进红边关,开始称将军了。那时邓演达还是他的直属部下,当他的团长呢。叶挺、薛岳、张发奎,不过是陈可钰所领的警卫团的营长而已。所以陈济棠在粤籍军人中,资历是算不浅的。在第1师嫡系,也可算入前辈之列的。他对民主革命,虽然没有立过什么的汗马功劳,但李济深认他为驯服忠厚,特加提拔,便随水涨而船高了。到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国民政府成立,建立国民革命军。廖仲恺被刺案发生,原总司令许崇智去职,由蒋介石继任筹备北伐,统一军权,把大元帅时代在粤的各式各样的军队,编组为六个军。以黄埔军校所属的部队为基础,扩编为第1军,任何应钦为军长;以湘军编为第2军,任谭延闿为军长;以滇、赣军编为第3军,朱培德任军长;以粤军编为第4军,李济深任军长;以原民军的福军编为第5军,李福林任军长;以鄂军和其他部队编为第6军,程潜任军长;稍后以广西部队编成第7军,李宗仁任军长。在广州誓师北伐时,在粤出发的是16军,第7军是由桂出发的。迄第4军前锋叶挺团进入了湖南,所向无敌。唐生智所部始编为第8军而任军长。这是北伐大军初期的8个军。克武汉后,蒋介石陆续收编改编各地的降军散军,才扩充至二十多个军。第4军所属的3个师是陈铭枢当第10师长,张发奎当第12师长,陈济棠当第11师长。当时李济深是当国民革命军的总参谋长而兼任第4军长,负责留守任务,巩固后方,随同蒋介石出发的只是副参谋长白崇禧。第四军出发的只第10和第12两个师,第11师留守广东。李济深如此部署,是另有其深意的。以陈济棠相随最久,又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在第1师正统嫡系中,是与同盟会老革命人物没有瓜葛的一个。不至于如邓演达、薛岳、张发奎等动辄摆起追随孙先生革命在先的姿态,令人难受。不派调北上,既免牺牲,可保实力,到将来自己有用时,就掌握得稳了。李济深这个算盘,为自己并为适应当时形势计,是打得不错的。但陈却不如李济深的理想,并不以感恩知己相报。认为自己的官运亨通,是七星脚应验的必然结果。及后,北伐军犹其是第四军,得共产党人的帮助,发动民众大力支援,军中的共产党籍官佐,又最勇敢牺牲,遂得了铁军的称号。克武汉后,陈铭枢和张发奎,吃了胜利成果,都升了军长。陈掌第11军,四军分为前方4军与后方4军两部。张发奎掌前方4军,继而且升第二方面军总指挥了。原任团长的黄琪翔,升了师长之后,也继升军长。原任师参谋长的吴其伟,原当团长的叶挺,连原当团参谋长的李汉魂也都分别当了第10师、第24师、第26师的师长了。李济深所领的后方4军,抽出了第10、第12两师,补入了徐景唐的第13师,邓彦华的第××师。陈济棠仍然是捧着个11师的狮头(粤军中人,恒称师长为狮头)原封不动,远远落后于张发奎,较之陈铭枢、黄琪翔也大为逊色,竟与吴其伟、叶挺、李汉魂同级齐秩了。于是暗里嫉忌张、黄,更埋怨李济深要他留守广东,大大阻碍其前途的发展。积恨于心,遇机即洩,一到蒋囚李于汤山时,便忘恩负义,拥蒋去了。(这一点待下文再叙) 

二、败将升官

  蒋介石·一二叛变革命后,以汪精卫为首的所谓国民党左派,于715日也暴露了反革命的原形,在武汉分共。张发奎是拥汪主要力量,唯汪马首是瞻,也把革命的第二方面军恶化为反革命的暴力了。但汪精卫还以革命自封,以国民党正统自居,指南京的特别委员会为篡党。恃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喊出在夹攻中的奋斗口号。张发奎由鄂入赣,至南昌,原是出兵去打南京的,共产党人以革命不能中断,原任第24师师长的叶挺和20军军长的贺龙及其他在共产党掌握中的部队,于81日起义,予汪、张以致命的打击,第二方面军从此支离破碎了。陈铭枢在北伐初期,早已与张发奎争功暗斗,愈斗愈烈,陈终不敌,把11军放弃了,由朱晖日接长。经此大变,陈铭枢嫡系蔡廷锴、蒋光鼐便率领余部,奔向福建,回归原主,和张发奎公开分裂。叶、贺挥军南下,张发奎如仍留在赣、鄂,又怕受不了唐生智的压迫,难以自存,只好扬言追击,遂亦移师南指。叶、贺南下是入粤东,张部南下却趋粤北,事实上是追无可追,击更无从击的。不过是借追击之名以骗人,作图粤之举以备再起而已。苟安于粤中的李济深,因此便陷于顾得东来顾不得北的困境,很难应付。李济深当时与桂系互为倚靠,是拥护南京特别委员会的,继·一二之后,早在广州举行屠杀式的清党(广州清党,滥杀滥捕,当时我在沪,因我曾于1925年间长期任农工厅主秘,与刘尔崧等交往密,也被列入黑名单,后我搞新2师政治工作,是由邓龙光保证),血腥还未洗干,敌视叶、贺是当然的。对张的所谓,当然亦大有戒心,但不至于以快水猛兽相视。经过多方考虑,认为既难分兵以拒,不如以老上司的资格,迎之南归,买其欢心,或能共处。决策已定,但选派欢迎代表,也伤透脑筋。谁愿去?谁适宜呢?疑心生暗鬼,吃猫面事还少,万一作为人质,就关系大了,结果是由何彤提出了吴种石。吴原是张发奎领12师时的师部秘书。在李济深统治下的政军各机构中并无一官半职,连李济深之脸也未正式会见过。北伐到武汉后,我向陈公博(时陈任湖北财务委员会主任,当时湖北省不设政府,亦不设厅,分设财务委员会及政务委员会,邓演达任主任,与陈分掌民、财两政,为省级的最高组织)提出派任吴种石为鹦鹉洲竹木征收局长,后来,刘佐龙(吴佩孚部将,在汉口起义)硬要荐人,陈公博仰承蒋介石对投降军人从容利诱的方针,顺刘之意,把吴调开。在武汉分共前,已离职南归,是闲人一个,呆在广州,正苦无聊,忽然有人送钱,作粤北赣南旅行,见见旧上司,访访旧同事,断无猫面可食,亦无人质之忧,何乐不为。于是代表人选解决,马上成行。张发奎就是在这样的备受欢迎之下而回粤,入驻广州了。李济深当然要求他出兵东江,助击叶、贺,而张则答以稍为休息,便顾而言他,要这、要那,结果把广东省政府改组了。陈公博长民政厅,邹敏初长财政厅,黄琪翔长军事厅,连广州市的公安局也由朱晖日接过来,李济深成为一个空头的省主席。新委的县长,完全是由陈公博决定,照例提交省务会议,也照例通过,李济深事前不知道。新任县长奉到主席的派令后,向他辞行请示,弄到他谁是张三,谁是李四也分不开,只好忍气吞声,暗叹难过。因为,叶、贺东下,势如破竹,驻防潮梅的陈济棠师,首先被打得零星落索,李部不得不倾巢而出。驻南路的徐景唐师早已东调,连钱大钧师、王俊部(忘记他的队题),都已开去东江。李摄于叶、贺的声势,仍恐不足,又向老家(李是广西人)求助。桂系新军阀黄绍竑,坐镇老巢,是个·一二反共会议的重要角色,要他帮手打叶、贺,当然高兴不过。何况广西瘦狗抢吃广东肥肉是有其传统性的,闻讯,更加乐不可支,即率所部15军东下。军饷要广东补助,自然不在话下,闻说每月要奉送数十万元,开拔费、特别费当然另有数目。先饱肥肉一大顿,显示勇气十足。但李济深还是不甚放心,最后连刚刚成立了两个月的,正在集中韶关开始训练的新编第2师(薛岳当师长,邓龙光当副师长兼第1团长),也要急行军赶往应援。薛部马不停蹄地星夜冒雨爬过猴子崇,继续疾趋汤坑。有些筋疲力尽的兵、伕,赶不上而落伍,薛岳便大发脾气,回路巡视,逢人便打,手杖折了,继而扁担挑。间有民伕,弃负而逃,薛竟命卫兵开枪威吓,有一民伕,蹒跚负重,难再行进,在惊惶中认为无生存希望,竟投井而死。这一悲剧,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当时是在薛部负责政治工作,平日对兵、伕宣传:师长如何爱护部属,如何爱护民众,如何追随孙中山奔走革命,大吹特捧,说得天花乱坠,这个西洋镜,一下就给薛岳这一条扁担戮穿了。我还要紧急地替薛找遮羞布,硬说民伕是失足落井,留下人来买棺木殓葬,在马桶上淋香水呢。赶到汤坑,大战便展开了。第2团(团长似是黄固,记得不甚清楚)一上阵,几个回合,便垮下来,师部陷在被包围中,师的直属队,全部应战,薛亲临火线督阵,弹雨纷飞,我和宣传科长张宗燧,同在薛旁,一瞬间已有卫士3人中弹,随行的军医亦弹中胸前,战情跟着时间增加险恶。正在缸瓦船打老虎,最后一煲之际,邓龙光领第一团在外,作反包围的运动战,互相肉搏,薛再上前压阵,叫我不用同行。我持镜远望,颈上披着红巾的对战者,已出现在镜中了,因蹲在山头无甚任务,便偕张宗燧步返汤坑墟内,算是尝过冒锋镝的滋味了。约过1小时后,战事解决了。这样的急转直下,叶挺部的一个营,营长欧震,弃明投暗是其原因之一。这就是有名的汤坑会战,也是·南下入粤红军的结束战。南下红军,原数约三万人,入粤的约二万多,对战方面,有陈济棠、薛岳、钱大钧、徐景唐、王俊各师及黄绍竑一个军,至少也超过五万人。粤军占优势的兵力,且有以逸待劳,分击合围的有利条件,而红军历两个月的长途行军和苦战之后,仍能保存二三千人(一部入闽南,一部入海陆丰,亦有入南山的),继续作分散式的活动,绝不气馁其革命性的强毅坚苦,是不可战胜的。 

  经过一场大战,清理战场,原是急务,但薛岳却置之不理,下令急进汕头,自己率领特务营一连及卫士排轻装急行先发,要政治部沿途尽可能地搞民运工作,并要在双十节前到汕头。既然侥幸打胜仗了,当时情况,又没有穷追的对象,这样的狠狠地赶,连短暂的休息机会也不肯给部下舒一口气,为什么呢?原来,薛岳以汕头是潮梅的经济,政治中心,抢先入汕头。下马伊始,即派挂名秘书的叔丈方仁矩接掌盐务处,派连襟师部军需处长黄国维接掌财政处,派秘书黄某,也是裙带亲,接掌禁烟处,这是汕头的三大肥缺。我是照他的命令限期,赶往汕头的,没有争取提前。一路上,替薛收买人心,一面宣传新二师纪律好,爱护民众,不动民间一草一木;一面调查损失猪、鸡的民家,给予赔偿等等,不免阻滞了行程。有一天赶不到预定的宿营地,天已黑了,雨更大了,人人都变了落汤鸡,行李也湿透,只好就地歇息。村中房舍很少,迫得分散借宿民家,但都狭小难容,于是就以禾草房作卧室,十个八个人作排列式的睡卧。衣服湿了,可以用火烤干,但被舖湿了,却无办法。大家就吃起金针蒸鱼来(粤俗成语,以人比鱼,以禾草比金针,即是盖禾草睡),真是其味无穷。我未在农村生活过,以禾草取暖,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这晚熟睡程度之深,得未曾有,胜过高床软枕多多也。到达汕头时,刚是9号,但已黑后了。去师部,知道薛岳入了医院,副官邓伯涵半开笑半认真地告和我,薛因进入汕头时,没有人开会欢迎他,因此大大不高兴,连日大响枱炮,逢人乱骂,自己把手掌打肿了,现在手背也变成了个蟹盖 ,你去,当心点。我以数月来,薛对我还客气,见面总是起座握手的,所以满不在意。但这回却变了样了,不请我坐,我还未说话,他就怒形于色地质问我,为什么不先来搞欢迎会?我从来未受过长官颜色的,这个突然遭遇,我把邓伯涵的话也忘了,便说什么欢迎会,我不知道。更撞起他的无名火,他大声责我:你违背命令,要处分你。既然如此无理,我也顶过去说:今天正是九号,依时到达,违背什么命令?我不知道。他无辞可答,停一会又说:收复汕头,是本师的荣誉,不搞欢迎会,还有什么政治可搞?这时我想起邓伯涵的话了,便说:欢迎会是形式的,无关重要,调查一下民间的议论,那个部队好,才是实际工作。正准备将经过情形告诉他,他又抢着说,最实际是欢迎会,你不搞,还搞什么政治?我也愤然地顶他,说:搞政治原来是这样简单的,我不搞了。他就骂我是共产党,反对他。这样的无理取闹,再吵下去,何难吃个眼前亏,我便说,我搞双十节庆祝会去,转身便行。

  回到政治部,知道庆祝双十节要办的事项,已准备好了,便取报纸看去香港的船期,要11号才有。不能马上离开,便与各人谈与薛见面的经过,认定与薛不能再共事,决定集体离开而我先行。随着邓龙光来找我,说接伯豪(李汉魂字)电,说公博恳望我能回去。我将和薛冲突的事,又说一遍,邓是同情我的,他还谈到薛发脾气的复杂原因。原来因为汕头地盘,薛、陈(济棠)暗斗,日益剧烈。陈见薛缴了王俊部械(说他纪律不好)更加戒心,彼此都已拔剑张弩了。陈有猪之称(少年已好白天坐睡,鼾声如雷,故有猪棠之称),薛有虎之号(薛好打人,在西江时,任李济深副官长。曾持蚊帐竹打勤务兵,追打到街上,竹断数节始罢,从此,勤务兵都叫他为老虎仔,以后这绰号就传开了),究竟是虎吃猪,还是扮猪吃老虎,还要待事实证明。但陈是败军之将,早已丧失地盘,薛是得胜将军(汤坑之战,自称首功),自认江山是自己打来的。显然陈是居于劣势,乃向李济深告密诉苦。李曾电薛,要他不要迫人过甚。所以薛的怒暴,并不是只因欢迎会问题如此简单的。托病留在医院中,正是薛岳背李投张的孕育期,怀了鬼胎,听候分娩啊。

  我离开汕头,薛知道了,又是大骂我是共产党捣乱,即把政治部解散,派何天风当主任,重新组织,还要通缉我。邓龙光笑着对他说:不用多费手续,请陈公博代你拿人好了。说出了我与公博的关系,这公案就完结了。

  我到香港后,打算玩个痛快的,但家人来说:频接公博电话,问你何时回,我只好玩了两天,便回广州。见了公博,他要我当民厅的主任秘书,替他代拆代行,像前农工厅时一样。我说:既然有了人,没有大不妥,仍旧好了,何必绑住我呢?而且你(指公博)现在的兼职,不像从前多到搞不清,也无须人代拆代行。他说:在葵园(汪精卫住处)的时间,就花去不少。又说:这是准备的,我再问:准备什么?他笑着不答。我说:是否要当主席仍兼民厅?他说:还未定。我再追问:打算怎样搞?他说:关埋大门,先搞好广东的家当。我说:这是粤人治粤的老一套,怎样对付李任潮呢?他说:这是一个难题。我说:现在的虚君制不是好吗?何必多麻烦。他说:不一定是愿的,仲冕,你还是书生本色。继着,他的话题转到另方面去了。谈到县市长人选问题,要我先去当汕头市长。我说汕头是个火山,薛、陈磨擦得很利害,快要火拼了,要我在火山上玩,是玩不过的。他说:不要紧,因为迁就任潮,薛快调防了,慢慢去不妨,或者不用去,先发表,将来好调动。继又谈到李济深身上,原来,汪精卫要在粤召开国民党中央执监联席会议,对抗南京的特别委员会,李济深犹疑不决,张发奎不想迫之过速。陈最后说:局面会暂时呆下去,鲜明的旗帜,还要待时日,公博这段话已画出了粤局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图景。我便说:这样,我可以再去港玩玩了,他说:不要过久。怎料到以后不是我由港回穗,而是公博去港,才再相见呢。 

  我到港三两天后,在谢作楷家人的闲谈中,听到宋子文去了广州的消息,觉得很诧异,因为那时蒋介石已下野,宋子文突然秘密入广州,一定是有秘密任务。宋是蒋的头号亲信,公博也是汪的头号亲信,蒋、汪的秘密,不少是先通过宋、陈两人的交换意见才进行的。宋对四军上层人物,也是常时买好的,宋之此行,必与粤局的动向有关。后来明白了,因蒋准备复职,而左右着南京特别委员会的是李宗仁、白崇禧,故要汪、张在粤发动驱逐桂系,威协广西。迫李、白回师救护老巢,配合蒋之其他活动,以促南京特别委会的解体,而汪、蒋则重新合作。宋这一夕的游说,恰符汪之理想。但李济深究竟是张发奎的老上司,知李不同意而硬干起来,太难为情。于是汪圣人便变了汪骗子,假赴沪会议之名,亲身出马,骗李一同前去。成行之日,张便星夜围捕留粤的黄绍竑,当晚广州市上挂贴的标语,是躯逐桂系军阀打倒黄绍竑建设新广东等等。这是11月中旬的事。

  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或者黄绍竑有什么的灵机,或是布置得不够周密,黄绍竑却冲出了罗网,逃到香港,还在港报上发表讲话,痛数张发奎替叶、贺失败报仇的罪状。明明叶、贺是张的,黄绍竑这次讲话,就说明了当时对于异己的,是不管青黄黑白,一律加之以。继黄绍竑来港的人物很多,第八路军的参谋长邓世增,副参谋长张文,师长徐景唐等都来了。海军方面的舒宗鎏是驾飞鹰舰打出黄埔到港的。连蒋系的右派,如戴季陶、朱家骅、曾养甫、邵元冲等也由广州相继逃来。懵然不知道这出戏的幕后导演人,正是他们的主子蒋介石呢。

  那时呆在潮梅的陈济棠,正日夕忧心如焚,怕做王俊第二,被薛岳缴械。闻变更加惊憟,靠山之已倒,只好准备走人,不料薛岳部队,不特不相压迫,反而陆续东下,陈在莫明其妙之中,放下心头石。后来飞鹰舰开到汕头,载来了邓世增,告知在港决定的报仇计划,打了这一口强心针,惊魂才定下来。

  黄绍竑在港不久,得到英国势力的掩护,很快就回到广西,布置攻粤军事。在广东方面,唱过驱桂戏后,也忙着要唱防桂戏。除黄琪翔率部开西江外,原驻汕头的薛岳部,早与张发奎勾结好了,改编为教导第一师,也调到江门去,以防在两阳的徐景唐或有动作。原当李济深团长的黄镇球,也投入了张发奎旗下编成教导第二师,亦开西江,预备使用。东江留着李汉魂师据守,以待陈济棠如敢谬然而来时,予以歼灭。广州只有军部直属的警卫团,团长是军参谋长叶剑英兼的。这样的部署,外围强固了,但核心就极度空虚。张发奎是名噪过一时的战将,所部号称铁军,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部署呢?我的谬妄分析是这样:张发奎那时还自以为是革命的骄子宠儿,叶、贺结果是做成汤坑的结束战。于是以他的怪逻辑是:共产党离开他,便不能存在,共产党依靠他掩护,才有前途,因而得出结论,共产党有前车可鉴,不会再蹈覆辙,不会再搞他。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防内变的顾虑,在张发奎的脑中是连影子也没有的。结果继南昌起义之后,在叶剑英、张太雷领导下爆发广州起义,建立了广州公社。从此,张发奎及其群众逃到江门去后,即策划反攻广州。由黄琪翔率领薛岳等部,乘轮抵河南登陆,汇合李福林部渡江。首先入市的是薛(岳)老虎,占了公安局,便开始大屠杀,大焚烧。屠杀中国人,焚烧中国人居住的房屋,还屠杀苏联友人,焚烧苏联领事馆,都是薛岳的部队奉命干的。所有防桂武力,都分路续入广州,一样屠杀、一样焚烧,整个广州,变了刑场,成为火海。扬州十日无此惨,嘉定三屠无此凶,成为广州有史以来,未曾经历过的最大最惨的灾难。

  广州遭此大劫后,张发奎被各方的严厉谴责,成为千夫所指的目标了。何以自容呢?当然开过不少次会议的最后一次,定出了撤出广东,保存实力,到了赣南,再作打算的决议。据说李汉魂曾在会上挥泪疾呼:上了蒋介石的大当。撤出广东的建议,也是他提出的。发言内容:从建设广东的宣传与破坏广东的事实,比对说起,分析形势,指出蒋、桂的矛盾后,以离开广东的行动,表达向广东人谢罪的真诚,将来始有面目再见广东人而结束。这位所谓能讲能写的聋(李是患重听的)将军,把念念不忘广东的心事,明显地吐露出来,撤出就是重来的准备了。 

  决策既定,那时在闽南的陈铭枢,也打着灭共救粤的旗帜率部开入潮梅了。张发奎认为有可以利用之处,派人前去联络(似是何彤去的,记得不甚清楚),说明由东江转赣的路线和原因,请陈铭枢另路东下,不要碰头,保证他俩不相犯,顺利进入广州。因为陈铭枢是比较亲蒋的,此着成功,桂系睡榻之侧睡了人,此后,不愁无文章可做的。陈铭枢旧恨未消,傲气十足,认为是张示弱,打落水狗的兴头更高了。陈济棠呢,广州人在余烬尚存,苦泪未干之际,正是他眉飞色舞之时,因为李济深回来了,靠山不倒,前途自有无限光明。陈铭枢的两个师,又是久经战阵,联合起来,相助必多,还有黄绍竑整个军和徐景唐整个师,在尾追横截,而邓世增在傍,时加打气,于是懦夫也就立志了,不再畏首缩尾,而是磨拳擦掌了。 

  张发奎与黄琪翔于撤军开动前,再次向广东人表达谢罪的假意,宣布解除职务,出国养晦。第四军的公积金是为数不少的,予取予携,谁能过问,逍遥之游,行囊丰满,广州人于灾难之余,只好逆目相送了。从驱逐桂系开始,至四军撤出广州止,这个时期,人们称之为张、黄事变。撤出后的广州由李福林维持,李福林的碟底,是广州人尽知的:字登同,清末时在海珠之南为盗,没有枪,以布包裹玻璃灯筒吓人,故绰号玻璃灯筒,简称灯筒,易字为登同的;三武鹅五(天九牌的三武鹅伍,只有大的打它,没有小的给他打)是他的部队的代号;他一向都是谁来就迎谁,黄绍竑还未入广州,只到了三水,他就赶去欢迎了。

  1928年开始,是个不吉利的年头,国民党内部战争随着开始,广东的东江大战也开始了。缪培南的第四军辖有五个师,第10师吴奇伟,25师许志锐,26师李汉魂,教导第1师邓龙光,教导第2师黄镇球,薛岳是副军长。黄绍竑领的15军有黄旭初师,伍廷飏师,吕焕炎师,归他指挥的还有徐景唐师,陈济棠师及陈铭枢的蔡廷锴师、蒋光鼐师,共为7个师,另有独立团,以数量计,黄绍竑比缪培南多两个师。缪培南是处在前有来敌,后有追兵的劣势中,而且是没有后方的孤军。人不来打他,他是不会去打人的。如能无阻的到龙川,出和平,便入赣南了。但陈铭枢旧怨不消,与陈济棠联合,由潮梅迎头而来;黄绍竑新仇要报,打着讨伐张、黄的旗号东下,兵不血刃进入了广州,还不罢手,率黄、伍、吕三师及徐景唐师,水陆兼进,调集东江,向紫金,河源尾追而至。陷缪培南部于腹背受敌的绝境,既已拳头到面,只好还手了。

  缪部进到龙川县之东的地区,两陈(铭枢、济棠)的三个师,已由五华压下来,阻塞了缪部前进之路,在歧岭碰头了。遭遇战开始,陈济堂师吃了缪的头啖汤,在痛击下,首先垮了,在战榜上夺了败军之将的第一名,伤亡散窜,几不成军。而且影响了蔡、蒋的军心,动摇了全线的阵脚,以蔡之勇敢,蒋(光鼐)之镇定,也无济于事。经过一昼夜的短距离激战,伤亡惨重,陈铭枢无法支持了,便向五华,兴宁败走。缪部虽旗开得胜,也是伤亡不少,打起火了,忘记了自己是孤军,并不适可而止,而鼓勇再前,唤出生擒陈和尚(陈铭枢信佛,字真如,故有和尚之称)的口号。缪以主力吴奇伟师分向五华、兴宁跟踪追击。马少屏团一马当先,勇而失算,愈追愈远;另一团团长王超,却有超然的作风,以为陈和尚可能已经掉下衣砵,化装隐藏,从事搜索,可以擒王,饬部沿途搜索缓进,自己呢,在激战之后,不免疲劳,竟睡其大觉。这一睡,睡了几个钟头,遂与马团失了照应。那时黄绍竑的大军,已到紫金、河源,缪部乃回师迎击,争取主动,下令撤回吴师,集结全力,以期一举而歼。吴奇伟追回了王团,马团却不知去向,这就冤枉了不少时间,影响了全盘部署。颠马(后此,军中人称少屏为颠马)之追,虽打得陈铭枢落花流水,赢得个痛快,究是功不补过。王超一睡之误事,更勿庸讳言了。 

  黄部续向北进,缪部转向南移,在紫金之北,地名谭下,两军遭遇了。黄镇球师与黄旭初师,首先燃起战火,在激战中,黄镇球足部受伤了。双方全力以赴,大战展开,两军对垒,在枪声炮响之下,加上人声,各称土话无有怕(桂省粤语的土话,谓自己无所畏惧,表示英勇)、唔驶来(讥讽人家无能,表示自己本领,在战场上唤出来,就是你如来就送命,劝你不好来,以免送命之意),各以我是铁军,你是豆泥(粤俗语,泥是软的,而小如豆,更是看不在眼,是讥讽人家软弱无能,不济事之意)互相对骂,互闻声音,距离之近,可想而知。激战之烈,在北伐的各战役中,亦未曾出现过,一连不歇的打了三个昼夜,真是血肉横飞,天昏地暗,缪军师长许志锐阵亡了。团、营长以下的伤亡很重,吴奇伟师回到阵地时,双方的战斗力,都达到将尽的程度。缪军如再战下去,彼此一扫光的话,缪军既无后方,又无地盘,再起便无望了,所以作最后的孤注一掷,是不合算的,乃主动撤退,以较完整的第十师殿后,经老隆转和平入赣南去。余部尚有二万,损失约半数而已,并不是一败涂地的。与陈济棠在歧岭一碰即碎,鸡飞狗走,有上下床之别。至黄绍竑部,伤亡实情,我不清楚,但缪军撤退,黄军并无追击,当然是已没有追击能力了。不然的话,难道报此大仇的黄绍竑,会不为已甚吗?其伤亡惨重,较缪军为甚,是可想而知的。

  在东江大战期中,长江方面,亦燃战火。拥有鄂、湘、皖地盘的唐生智,被桂系打败,李宗仁抢了唐的地盘,当了武汉政治分会主席,桂系势力,蒸蒸日上。李济深回粤后,恢复了原来统治广东的权力,亦与李宗仁并肩,当了广州政治分会主席,让出了广东省府主席给陈铭枢。军职方面,任黄绍竑第八路总指挥,所辖之十五军,大部留粤,分驻西、北江,与其广西后方,一脉相连,黄成了李济深的后台老板。陈铭枢在此形势之下,不能乱起飞脚,只好暂安于省主席之职。因此,广东便进一步地成为桂系的附庸了。

  广东部队,重新编整扩充,自属应有之义,李福林参与张、黄事变,应予淘汰,亦属当然。第4军李济深如仍兼下去,未免太过阻塞部下上进之门,而4军原辖的嫡系部队,除11师外,都被缪培南带走了,陈济棠便成为李的4军之独子孤儿,继承人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个。因此,陈济棠便以一败于叶、贺,再败于缪、吴的败军之将的资格,而升任第4军军长了。陈济棠败将升官的复杂错综过程,至此结束,莫五姑七星脚的应验,陈济棠又多了一次事实的证明了。

  徐景唐亦同时升任第5军军长。两军均辖三个师,属4军的师长是余汉谋、香翰屏、陈章甫;属5军的师长是李务滋、谭遂、邓彦华;除邓彦华原任师长外,都是新升的。弹冠相庆,筵席大开,忙煞了大司务,热闹极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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