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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辛岁月话南丹(8) /潘宗武

(2008-07-31 07:51:23) 下一个

艰辛岁月话南丹(8)

潘宗武

    4.女绅士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也就是我们的居停主人,她已故的丈夫在天峨未成立县前曾任天峨区区长,也是我锺山小同乡卢君的岳母。多年前当卢君奉委出任天峨县政府财政科长时即与她的女儿结婚。当我奉令移交时,卢君送他太太回娘家路过南丹,徵询我们的意见,如果疏散到天峨,可借住他岳母家,事情便是如此决定。谢老太太并不认识多少字,但个性爽直重义,且能言善道,明白事理,加上过去区长丈夫声誉的影响,颇获乡下人的信任,所以常被亲友请去排难解纷。乡下地方闭塞而辽阔,乡人智识水准低落,遇事发生,首先想到的便是找自己信任的人接洽,这样谢老太太便俨然成为一位女绅士。当我们疏散到天峨之初,因为不知战事是否扩大到天峨,由于谢老太太的帮忙,将一部份行李暂迁移到四十里以外小村岩洞内,并有离职卫士二入看守,附近的坏蛋以为来路不明,蓄意想打这些行李和看守人枪械的主意,后来给善良村人知道告诉这些坏蛋:“他们是谢老太太的亲戚,你们打主意居然打到谢家的头上?”就凭这么两句话解除了财物的损失和生命的危险。也就可见这位女绅士在乡间的影响力,使人内心佩服。 

    5.罗甸强人陈秀卿 

    三十三年十一月杪南丹陷敌时,原驻六寨三个军事机关其中包括六寨防空单位官兵六百多人,枪三百余枝,集体沿着西南公路经过独山、都匀、龙里撤退至贵阳附近,十二月中日敌败退南丹后,三个机关主管因恐西南公路人多影响进行,改走捷径,缩短路程,沿贵筑、惠水、罗甸、天峨回六寨。当他们正要离开惠水正向罗甸前进时,有人建议他们要好好应付罗甸强人陈秀卿一关。建议的人说陈某也很讲义气,应付得好将受到礼遇,应付得不好将损兵折将,牺牲划不来。他们三位主管经过会商后,认为走回头路太远,不能依时回到六寨,仍照原定计划进行;并认为国军正在反攻节节得手之时,陈某必不敢对他们不利,但仍决定对陈某礼貌一番,派出副官一人,士兵四名,随带卡宾枪四枝,快掣驳壳四枝作为礼品,兼程前往陈家,道明来意,请予关照。陈秀卿弄明白底细后,告诉副官:“武器是国家的公物,我怎么敢收?国军现在打胜仗,我正好藉这机会慰劳大家,请即刻通知长官们和全体弟兄赶来,我要好好的欢迎他们。”次日官兵到达后,陈秀卿杀猪杀羊杀牛以晚餐大宴全体官兵。次晨,复请全体官兵吃过丰盛早餐,再将送来的武器交还他们,说了一番客气话,然后派出一壮男,头缠深蓝色布带大如竹笠,远离大队官兵约半华里为引导,这大概就代表他的标志,一直带到天峨的边境才回罗甸去。据我所知陈秀卿之为人,其影响力很像独山巨室莫凤楼。他们在地方上有钱有势,所标榜的是义气,你能敬他三分,他可能敬你五分。早年的广西日报曾经有人为文纪其人其事,并说陈某还设有地下兵工厂。襟兄梁卓芹服务于经济部珠江水利局时,民国二十九年曾奉命与同事组成红水河勘测队,沿红水河深入贵州南盘江、北盘江测量(见附记二),计划开发红水河流域。卓芹兄形容这些地区简直蛮荒之地。外来的人常遭疫疟、毒蛇、猛兽、虫害、劫杀危险。所幸地方上绅相当重义,沿途拜託他们逐站介绍关照,相安无事。经半年的测量,总算完成使命。罗甸与红水河近在咫尺,陈秀卿其人其事,亦常有所闻,他认为陈秀卿真是一位传奇人物。 

    6.放火烧山处死刑 

    从南丹的吾隘乡到云榜村,从天峨西行往乐业县的路上,都发现有“烧山者处死”的残旧标语,有的用木板写钉在路旁大树干上,字迹还可辨认;有的用墨写在路旁民居墙壁上,字迹比较清楚。放火烧山影响所及,森林变成灰烬,破坏水土保持,各种动物下及逃亡者都被烧死,火场中一切建设全遭燬灭,是应该处以极刑;但在丹、峨若干地方,从另一角度看,也值得同情。比如从六排到天峨,沿红水河边走相隔九十华里,中间仅有八耐河口几家住户,人烟稀少;但这是从年头到年终都有人往来的交通要道,荆棘茅草不会丛生,也不会影响行人。有些更偏僻的地方只有独家村或三家村住户,许多羊肠小道较少行走,很容易为蔓延丛生的荆棘杂草所掩没,要他们一两家人劳师动?/span> 披荆斩棘清除障碍,为人力所不许,所以只有放一把火烧山。这一把火连附近的山岭都烧光,原来的羊肠小道也烧现形出来了,毒蛇毒虫都烧死,虎豹豺狼狗熊野猪猩猴等为害农作的野兽不会烧死,也会跑光了。烧过的灰烬遇雨流到山谷地方,流到谷底溪边少数田地作肥料。有时他们在山谷地方放火,把山谷全部荆棘藤蔓全部烧光,就地挖洞松土(仅在下种子处松土),间隔种下南瓜和玉蜀黍种子,烧过的灰就是将来种苗的肥料。从这一角度去看,放一把火真是一举数得。他们所为虽与法令抵触,但在这偏僻而又人烟稀少的地方,尚谈不上开发,既可保安全,又可助生产,大家都有此需要,谁去检举?谁去告发? 

 

7.款待坠落盟机员

三十四年二月初,盟军运输机因机件失灵,坠毁天峨县境,两日后,相继由当地乡公所护送两外国人到天峨县府,县府人员因不谙英语,只有以各种手势表情来表示,希望彼此能沟通。两人因遭突变,心神不定,又因言语不通,环境陌生,还不知道自己已脱离险境,仍处处防卫着自己。他们不脱鞋袜即上床睡觉,手中仍握着随带手枪。县府不知如何招待他们,有人说外国人喜欢吃鸡蛋,于是以白饭一碗,筷子一双,另附连壳煮熟鸡蛋两只招待他们一餐,他们简直不能下咽,只吃了两个鸡蛋。次晨,吴县长来看我们,才知道卓芹兄系岭南大学毕业,曾在珠江水利局供职多年,又在美军工程机构服务过,能说流利英语。吴县长听后喜出望外,如释重负,卓芹兄也乐意为吴县长帮忙,为失落盟机员协助.使他们对我们中国人更为友善,也为国家尽一点义务。从这时起,才知道坠落盟机第一个降落逃生者为上尉George Austin M. D.,系脑科外科手术医生,(卓芹兄与他保持联络,知他回美后曾在宾州大学医学院、阿利冈州大学医学院、加州罗马林达医学院任脑科解剖手术教授。)第二个降落逃生者为无线电通讯员,姓名已遗忘。两人都是美国人,其余同机者也都是美国人,全部丧生。也从这时候起他们两人成了我们义务招待的客人,每日做了我们的座上客。为了使外国人对我们更友善好感,连当时家庭中最珍惜的鸡蛋和猪肉也应有尽有做成煎蛋煎猪排供他们食用,使他们欣赏不己。日间卓芹兄带他们到近郊散步,有一次带到一小糖厂,他们见该厂所制的三寸大小的方块蔗糖垂涎不已,买了几块送给他俩,真是惊喜如获至宝。一般外国人喜欢食糖,他们数日食不到甜品,所以特别高兴。数日后吴县长要求卓芹兄帮忙送两机员到南丹,并派随行人员有一员警官,四名武装警士。来回步行路程不休息也要六天,这的确有为难之处;但卓芹兄仍基于爱国心与同情心愿意义务送他们去。一则帮忙帮到底,免使吴县长再慼头痛;二则对美国人也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国民外交工作;三则国家有事,力之所及,应尽一份义务。第一日步行到六排,第二日坐帆船到吾隘,第三天步行到南丹先向南丹县府报到,会同派员送交驻军某师部转送独山美军联络站后达成任务。这次从接待坠落机员至护送他们到南丹,全系义务帮忙,吴县长固然感激不已,而卓芹襟兄基于同情心和爱国心的驱使所表现出牺牲奉献的情操,尤为人所钦佩。 

    8.变卖器物维生活 

    与我共进退同来天峨的同事和警士卫士自从南丹离职后即无收入,所幸在天峨生活简单,随身带来还有十六枝长短枪可以逐渐变卖,估计还可维持相当时日。他们与我共甘苦,我不能不照顾他们。可是他们认为继续留在我身边,只有增加我的负担,有些顾虑原籍家中父母和妻室也需要有人照顾,归心似箭。那时南丹、河池、宜山已收复,桂柳虽仍在日敌手中,准备跟着别人在夜晚偷越过敌人警戒线。有些要回到南丹去,因地头熟而且是交通要道,容易谋生活。他们一方面体谅我的苦衷,一方面顾念远离的家庭,无可奈何,只好在依依不捨中分手;但我仍挽留多年跟随我的吕本云(贺县籍)和卫士董清进(锺山籍)留下来,要吕帮忙照顾小孩,董准备随我到百色去。 

    在天峨一百零几家的街上,除了一家简陋的中药店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卖。日常生活所需的食品包括:食米、猪肉、鸡和鸡蛋、南瓜、芥菜、蒜等都要在十二天一墟期时买足,否则会要断炊。各地农户带出来卖的数量并不多,比如买鸡蛋常常要几个摊位上才买够。平时如有所缺或临时需要,只有情商居停主人谢老太太向她园内要她自种的芥菜、葱蒜,或向街上住户商借或买。好像招待坠落盟机机员时便要借重谢老太太向街上住户买鸡,但鸡蛋买不到,只好将墟日专买来留给内侄硕惠进补的鸡蛋(因内侄当时年仅七岁,体弱多病)也给了坠落机员食用。天峨没有炊事用的柴出卖,都由各人自己到附近由近而远搜捡枯乾树枝挑回来烧,同时到各处野生竹林内采集竹笋回来吃,我们也不例外。他们一年一度收割回来的稻穗晒乾后不脱粒,将它一把一把扎好用竹竿串起挂在檐下,他们称它为“禾把”,每日吃多少便取多少下来,临时脱粒放入石臼内用木杵舂成米食用,有时我们缺米也免不了请他们帮忙借用。 

    同事们星散,留着长枪无人用,而且也靠枪变卖维持生活,所以透过朋友的关系逐渐把枪卖出去,维持家庭无匮乏之虑。同时遇墟日时将不必要的衣物由姨姊率随来的人手带到墟市摆地摊出卖。这样既可减少一部份行李,又可弥补家用,也是一举两得。但是俗语说「坐食山崩」,也颇为警惕,敌人不知何时溃败,老家不知情况如何,也接济不上,靠枪与衣物变卖维持生活,虽未至乞人告贷,但终非长远之计,所以决定不等待过了旧历年,我先往临时省会百色一行,然后决定以后行止。 

    百色之行为时九天才到达,疲惫不堪;妻儿与亲戚困处天峨,忧心如焚;父母兄嫂远处家乡,是否遭遇日寇侵扰?克钦兄念老父心切,能否越过日寇警戒线平安到达家园团聚?昔日同仁奔向南丹为生活而挣扎,能否度过难关?遽尔告别天峨,真是诸般心绪尽奔腾。读白居易诗篇:“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弔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白居易所怀者为流离各地的诸兄弟妹,而我所念者为散处奋方的双亲兄嫂妻儿亲友,对象虽有不同,但在战乱离别困境中,其遭遇之悽怆悲伤则无二致,能不令人唏嘘! 

    附记一:上篇所记由河池到南丹之丹池公路于民国二十二年夏建成,全长二八华里,为黔桂交通要道,工程浩大,耗费百余万元。在南丹六寨站旁中山公园内及河池车站对面,分别建有方锥形筑路员工死亡纪念塔。贵南独山段公路亦于二十二年秋完成。两省当局于二十三年一月二十日在六寨举行黔桂交通联合通车典礼,双方大员俱参加,推当时第四集团军李总司令夫人郭德洁剪彩,并代李总司令致词。在黔桂边界树立“黔桂公路衔接通车纪念”碑,过此即为贵州独山地界。后中央调整全国公路网,黔桂两段公路即为国道西南公路之一部份路段。 

    附记二:襟兄梁卓芹有关罗甸陈秀卿及红水河勘测覆函摘记:我等于一九四年春奉经济部命测量红水河及南盘江北盘江滩险,以便开闢航道,运输物资,接济前方。先在东兰县组队,计有技术人员及工友十余人,雇民船数艘沿红水河直上。天峨至贵州罗旬、望谟双江口间之红水河为主要工段,再由双江口沿南盘江测至八渡(或称卡渡,对面即广西田西县属的旧州。)沿北盘江测至白屋。在东兰组队时即与东兰民团指挥部联络,该部极力反对此行,因贵州正拟在贵南地区剿匪,并请广西协助在边境各要隘堵截。如此险恶环境,冒然前往,安全堪虑。当时我等年轻气盛,认为前方将士拼命,后方人员亦应冒险犯难,在所不顾,定依照计划进行。先到南丹的吾隘,因知黔境缺盐,乃将携来现款大部份买盐,以备沿途交换粮食之用。航经六排至八耐河口,乃步行三十里到天峨县城与县政府联络,县长同样告以不利消息,并谓谣言说有数艘船系广西所派准备入黔军队,黔境人心浮动。谣言所指大概就是我等所雇的船。幸在东兰时已有地方某绅士与陈秀卿(或为陈綉卿,系罗甸县「万瓦」或「蛮瓦」人,我只知读音,不知究系何字。)系深交,专函送达先容,并解释我等任务及工作计画。等到天峨后,再由该县绅士亲函派人专送陈秀卿请予关照。我等离天峨后首站即罗甸县蛮瓦,亦即陈秀卿势力地区。当我等到蛮瓦河口时,我与二同事由船家带路亲往约离河边三十里外陈宅访问陈秀卿,将政府勘测红水河任务及进行计划说明后,彼此相谈甚欢,杀猪款待,并力邀留宿一夜。当晚曾请他翌日派人护送我等,彼初不允,谓地方太平无此需要;但我以语言不通,派人带路及传话(翻译土话)确有方便之处力请,并请在进行到另一地区勘测时介绍当地绅士引进。实则无异请彼派人监视我等以释其疑虑,终蒙应允。以后勘测工作进行到牙永平、牙守才地区(船家极畏牙等),及南北盘江间双江口板城王海平地区,因有地方绅士逐站介绍关照,不但通过顺利,工作也顺利,并获王海平盛情招待及鼓励。红水河及南北盘江勘测任务完成,计费时半载。 

【全文完】 

摘自《潘宗武先生访问纪录》(台北市: 中央研究院),中华民国八十一年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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