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是什么?”
(2007-01-05 11:16:34)
下一个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非常复杂,复杂到迄今为止尚未有答案的程度。
当然,这并不是说哲学家们没有给哲学下定义,并不是说没有人对这个问题给出自己的答案。问题在于,有多少哲学家就有多少种关于哲学的定义,而且相互之间从来没有达到过起码的共识。不仅如此,在哲学领域中,几乎所有的问题、概念、理论学说和体系都处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境地,套用近代英国哲学家霍布斯的一句话,哲学简直就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场”。
由此可见,“哲学是什么”的问题的确是一个问题。
在讨论“哲学是什么”这个问题之前,先让我们看一看人们关于哲学所持的一些成见。
1.首先,哲学是科学。我们关于科学的观念,基本上还停留在18、19世纪,那就是将科学看作是绝对真理的典型。在我们的日常语言中,经常会听到“你这样说有科学根据吗”、“你的理论不够科学”、“要讲科学”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意思是说要讲道理,要有逻辑,要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要有普遍必然性即真理性。虽然20世纪以来,西方人关于科学的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认识到作为绝对真理的科学是不存在的,但是崇尚科学的精神并没有变。于是,人们通常总是用衡量科学的标准来衡量哲学。
哲学不具有任何科学的基本特征,因而哲学不是科学,这是批评哲学的人的一件百试不爽的致命武器。而维护哲学的人则千方百计试图证明哲学是科学,哲学将是科学,哲学至少在理论上是科学。我们必须承认,哲学的确不具有科学知识的基本特征,因而它不是像自然科学那样的科学知识。不过,哲学不是科学并不意味着哲学一无是处,并不意味着它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了。恰恰相反,哲学不是科学,正是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2.其次,哲学是让人聪明而有智慧的学问。(自认为无知的人追求的东西.他必须是知识上没满足的人)显然,没有学过哲学的人并不一定就不聪明,学过哲学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有智慧。实际上与通常的观点正好相反,按照哲学的本性而论,哲学不是让人有智慧,而是让人知道自己没有智慧因而去追求和热爱智慧的学问。不仅如此,事实上自有哲学以来,哲学家们几乎在所有的哲学问题上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且越是争论就越是争论不清,因而哲学非但没有让人聪明,反而越来越使人糊涂了。哲学家们争论来争论去,不但争不出个结果来,甚至越追问越争论问题就越多了。有人可能会对此嗤之以鼻:“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的确,哲学问题并不是世界本身产生出来的问题,而是人产生出来的问题,不过它们并不是哲学家闲极无聊制造出来显示自己智力的东西,其实都来源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在日常生活中许多事情可能是自明的,在哲学家看来却大有问题,例如“我是谁”的问题。成龙有一部电影叫做《我是谁》,主角因为大脑受到伤害,失去了记忆,结果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看起来我们都知道“我是谁”,然而“我”在哪里呢?“我”究竟是心灵还是身体,抑或是心灵与身体的统一?心灵在成熟,身体也在生长,这是不是说“我”也始终在变化呢?如果“我”是变动不居的,“我”与“我”自己有没有同一性呢?……只一个“我”就可以问出一大堆问题来。实际上,日常生活中许多看上去不证自明的东西都是经不起追问和推敲的。
3.最后,哲学是讲道理的学问。这话固然不错,但也要看对“讲道理”怎样理解。不只是哲学,实际上所有的科学都是讲“道理”的学问。当然我们也可以说,相对于其它学科,哲学是讲“大道理”的学问。于是,按照“小道理”服从“中道理”,“中道理”服从“大道理”的推论,哲学应该是一切科学的科学,许多人的确按照这个思路,把哲学看作是所有科学知识的概括和总结。这些都是理论上的推论,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这基本上是20世纪以前传统哲学的观点,20世纪以后的哲学家们早已经不这样看待哲学了。例如,我们把辩证法看作是宇宙万物普遍的规律和法则,也是我们论证说理的工具,然而却经常会听到人们嘲笑辩证法是“变戏法”。由于我们的误解和教条化,使得这同一套方法,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甚至对于相互冲突相互矛盾的事物,都可以说得通,都能够言之有理。显然,正如世界上不存在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一样,也没有总是有理的道理。如果真有这样的道理,它一定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们更倾向于把哲学看作是“分析”道理的学问。
关于哲学的成见还有很多,我们就不一一列举了。还是让我们从根本上来解决问题,问一问:什么是哲学?
什么是哲学?
本来,一门学科“是什么”即它的概念或定义乃是这门学科得以成立的基本条件,然而恰恰在这个最基本的问题上,哲学家们至今尚未有定论。通常数学家们或者物理学家们不会在诸如“数学是什么”或者“物理学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上纠缠不休,哲学家们就不同了,恐怕有多少哲学家就有多少哲学的定义。为了避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陷入哲学家们的争论因而迷失方向,我们先来看一看哲学这个概念的来源,或许对问题的解决有一些帮助。
我们随便翻开一本词典就会看到,哲学这个概念源于希腊语philosophia,由philos和sophia组合而成,意思是“爱智慧”。一般说来,举凡知道哲学的人都知道这个意思。然而,在这个人人皆知的词源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却并不是人人都了解的了。为什么哲学通常被看作是“智慧”的同义语,而其本义却不是“智慧””而是“爱智慧”呢?因为“智慧”之为“智慧”并不是“小聪明”,也不是一般所说的“明智”,它指的是宇宙自然之最深邃最根本的奥秘,标志的是一个至高无上、永恒无限的理想境界。所以古希腊著名哲学家柏拉图才会说,智慧这个词太大了,它只适合神而不适合人,我们人只能爱智慧。由此可见,真正意义上的智慧与通常所说的知识是不同的:知识或者科学知识是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它们通常都具有功利性或有用性,而人追求和热爱智慧却没有别的目的而只是为了智慧本身,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虽然一切科学都比哲学更有用,但是唯有哲学是真正自由的学问。换言之,哲学家原本或者应该是最谦虚的人,他们知道人至多只能爱智慧而不可能占有智慧,因为人生有限而智慧是无限的,而且这种无限的理想境界属于“绝对的无限”,甚至不可能依靠人类的无限延续来实现,更何况人类能否无限延续下去也是成问题的。不幸的是,哲学家的“野心”逐渐膨胀,越来越大,即使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都无法与之同日而语。帝王将相们的野心至多也就是称霸全世界,哲学家的理想却是要发现和破解整个宇宙的奥秘。所以,他们实在不甘心只是爱智慧。与此同时,自然科学的进步和发展亦给予了哲学家以很大的鼓舞:既然自然科学可以成为普遍必然的真理性知识,那么作为一切科学的基础的哲学当然也不例外,而且更应该成为真理性的知识。于是,使哲学从“智慧之爱”变成“智慧之学”就成了哲学家们千方百计企图实现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因为违背了哲学的本性而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们还可以通过哲学与科学和宗教之间的关系来对比哲学的本性。
科学或自然科学是我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作为人类认识能力的产物,它以理性为基础,其成果表现为具有一定的普遍必然性的知识和实用性的技术。宗教所依靠的不是理性而是信仰,它们产生于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亦即对宇宙的真实存在和终极奥秘以及包括人自己在内的所有存在物的来源、归宿和实在性的关怀或牵挂,因而宗教的对象是具有永恒无限之特征的超验的和理想性的存在,对于这样的对象是不可能通过认识来把握的,所以只能信仰。
在某种意义上说,哲学居于科学与宗教之间:一方面它象科学一样属于理论思维,因而从根子上总是诉诸理性,另一方面它又象宗教一样起源于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追求热爱的是永恒无限的智慧境界。表面看来,与科学和宗教相比,哲学自有哲学的优越之处,因为科学知识解决不了人类精神终极关怀的问题,而宗教则由于诉诸于信仰,所以缺少理论上的合理性。
然而实际上,哲学的优越之处恰恰是它的局限所在:哲学既起源于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它的对象就一定是永恒无限的东西,那实际上是我们的认识能力亦即理性所难以企及的。结果,哲学既缺少宗教单纯诉诸于信仰的方便法门,同时又无法达到科学知识所特有的确定性,这就使哲学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它的问题几乎都是无法解答或者没有终极答案的难题,以至于20世纪著名哲学家维特根施坦说,“哲学问题具有这样的形式:‘我找不着北’”
哲学家们为什么会“找不着北”?
因为哲学的问题几乎都是一些无法解决没有答案的难题。
通常我们所说的问题其实可以分为“问题”和“难题”两类。所谓“问题”在一般情况下是可以得到解决的,这样的问题有答案而且大多只有一个答案,例如1+1=2之类。难题就不同了。我们所说的“难题”一般是没有答案的,准确地说是没有唯一的答案,只能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解答方式,由于这些解答方式没有一个可以最终解决问题,因而都是“平等的”或等值的。如果我们细心地想一想就一定会发现,人世间的事情实际上是难题多于问题的。
哲学问题不仅是难题,而且是难题中的难题。
从理论上讲,哲学所探讨的对象不是经验的对象而是超验的对象,例如宇宙万物的本原、存在、实体或本体,包括人在内所有存在物的来源和归宿等等。当然,哲学也有比较具体和现实的问题,例如认识论、伦理学、历史哲学、社会政治哲学的问题,不过由于这些问题都属于最基本的问题,而越是基本的问题就越不简单,所以同样没有确定的答案。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我们都知道1+1=2,但是要想说清楚为什么1+1=2,并不简单。另一方面,从实际情况看,尽管2000多年来,哲学家们费尽千辛万苦企图使哲学成为科学乃至科学之科学,竭尽其所能来证明哲学是科学,但是他们的愿望无一不是落了空,哲学家们在所有的哲学问题上都是争论不休,从来就没有达到过一种科学知识应该具备的普遍必然性。于是,批评哲学的人就有了一件十分有效的武器,而维护哲学的人则多了一块治不好除不掉的心病。实际上,无论是批评哲学的人还是维护哲学的人,都误解了哲学的本性。我们以为,哲学不是科学,因而不能用衡量科学的标准来衡量哲学。更重要的是,哲学不是科学并不是哲学的耻辱,恰恰相反,倒是哲学优越于科学之处。如前所述,科学不过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科学自己不能决定它的目标或发展方向,如果我们要求哲学成为科学,那就意味着哲学也变成了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倘若如此,文明发展的方向由什么来树立或确定呢?显然,就哲学的意义和地位而言,它应该担负起为人类文明树立和确定目标和发展方向的重任。所以仅仅就此而论,我们也不应该让哲学变成科学。
哲学不是科学,两者的“发展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在某种意义上说,科学的发展是“线性的”知识积累的过程,我们用不着非要了解一门科学的历史一样可以学习和利用它的成果,因为它的最新成果就凝聚在当下的某种载体之中,我们拿过来学就可以了。哲学却不是这样“进步”的。毫无疑问,现代人在知识的拥有量上比前人“进步”得多,随便一所医学院校的学生所拥有的知识,即使是医学始祖希波克拉底也难以望其项背,一个中学生所具备的数学知识亦可以超过几百年以前的大数学家,但是哲学就不同了。哲学史上几乎每一部哲学著作都具有晦涩难懂的特点,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理解它们,不要说一般的人,不要说我们,即便是现当代的哲学大师也不敢说他们在思维水平上比柏拉图或者亚里士多德更高明。
为什么?
如果有一个问题,我们经过长期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有了唯一正确的答案,那么虽然前此以往的探索都具有历史的意义,但是在这个唯一正确的答案面前,它们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就知识而言,我们用不着理会它们,只需掌握这个正确答案就行了。然而,如果有一个问题是永远不可能有标准答案的,只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解答方式,那么在这些解答方式之间就不存在孰高孰底的问题,它们都超越了时间和历史,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供后人选择的道路。换言之,由于哲学问题乃是永恒无解因而万古常新的难题,故而一切答案都不具有终极的意义,各式各样不同的解答方式都具有“平等的”的价值。在哲学史上,亚里士多德不能掩盖柏拉图的光辉,黑格尔也不可能动摇康德的历史地位,由于他们把解决问题的某种方式发挥到了极致,便成了不可替代的“典型”,在哲学史上树起了一座座“里程碑”。这有点儿象文学的历史,例如“唐诗”和“宋词”:唐代是律诗的典范,后人写诗决超不过李杜;宋代是词的绝顶,后人很难觅得苏辛佳句。如果说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文学家们是将某一种艺术典型推向了顶峰,而哲学家们则是将一条思想之路走到了“绝境”。哲学家通常思想的都是带有根本性的问题,他们思得也很“根本”,于是就把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推到了极端,后人若要解决问题就不可能再走老路,因为那条路已经被走“绝”了,他只好换一条路走。所以,哲学并不只有一条路而是有许多条路,任何一条路都不足以代表哲学本身,所有的哲学运思之路“综合”在一起,才构成了一幅比较完整的哲学图画。换言之,哲学是由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那一条条思想之路构成的。
然而,如果哲学问题注定无法得到最终的解决,我们为什么还要追问这些难题?就此而论,哲学作为“智慧之爱”给我们带来的与其说是愉悦不如说是痛苦,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追求这种“智慧的痛苦”?
参考资料:unidentified source on Inte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