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布鲁金斯大厅前的草地穿过,踏上一条向东南缓缓下行的小径。左手是一排高大的乔木,浓荫遮蔽了部分红砖楼宇,右侧则是几片开阔的草地,点缀着雕像和低矮的现代建筑。风从树冠间掠过,带来一丝前夜暴雨后的清凉。我们顺着访校App提供的线路向前走,Kristin走在最前,一边低头查看路线,一边用简短的话语向我们介绍即将到达的地标。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座现代风格的建筑前。建筑方正而平实,顶部是八角玻璃结构,仿佛一座小型灯塔,正面墙上刻着“John M. Olin Library”几个大字。图书馆前的广场中央,伫立着一尊乔治·华盛顿的雕像。
那是一位身穿大衣、佩剑而立的华盛顿:左手握剑,剑尖垂地,右手按卷轴,目光向前,神情沉稳。他脚下的石座上镌刻着:“George Washington, 1732–1799”,并注明这座雕像于2004年落成,象征这所大学对其命名者的致敬。
Kristin站在雕像前看了一会儿,说:“reddit上还有人讨论这个雕像是不是该移走。”她打开手机,翻给我看学生论坛上的帖子。有人批评大学以一位拥有奴隶的建国者为象征,不合当代价值;也有人为其辩护,说他象征着独立、理性与公共精神,不应一笔抹杀。我听着她讲,忽然意识到,华盛顿不仅是一尊铜像,也是一块思想的试金石。他让人争论,也让人思考。
走进奥林图书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冷气和纸墨的味道,空气干净、安静,仿佛从街道的一端忽然跨入了一个密闭的精神空间。大厅挑高,光线从顶部天窗斜洒下来,不明亮却不阴暗。前台旁边是访客签到的屏幕,Kristin低头输入信息,我们则四下张望。
这座图书馆没有哈佛Widener那种宏伟的古典气势,也不如杜克的哥特拱顶那般肃穆神圣。它的建筑语言是朴素的现代主义——理性、实用、对称、克制。二楼的环形走廊悬在空中,像一个巨大的环绕视野的眼睛。我们看到一层中央是一个开放的学习区,学生们安静地读书、敲字、讨论,偶有轻声交谈或走动,气氛紧张而不焦躁。
我妻子轻声说:“Kristin大概会喜欢在这里读书。”我回头看她,发现她已经走进一间玻璃墙的小会议室,正在端详墙上的项目展板——那是一个关于数字人文学科的新实验室。她高中时曾参与一个社会媒体分析项目,对这些研究有特别兴趣。她站在那里,嘴角微微一动,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这里能让我做很多事。”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所谓“大学精神”并不全体现在拱门、塔楼或校训上,它也活在这些具体的空间中:一张桌子、一组数据、一段思索的沉默。图书馆并不神圣,它只是以一种最不神圣的方式,为思考者提供庇护。
我们绕出主楼,穿过图书馆北侧的连廊,来到一片展览空间。展板上介绍了几位学校历史人物,其中包括T.S. Eliot和William Greenleaf Eliot——大学创始人的家族成员。Kristin站在那里,目光穿越展板上的黑白照片,似乎在试图捕捉某种更深层的连接。
离开图书馆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尊华盛顿雕像。它在阳光下静默无语,却仿佛审视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审视他们是否愿意在争议中坚持自我,在历史中寻求方向。我们绕过雕像往前走,脚步无声,但心里却隐隐听见一个声音:大学不是传授答案的地方,而是提出问题的地方。而奥林图书馆,正是这样一个问题场所,一座精神交汇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