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心点儿,别碰了我的天使。” “知道。”
“别忘了你的天使。” “不会,一直都记着呢。”
我和阿林在从华沙往克拉科夫(Krakow)的火车上。我在华沙买了两个小瓷天使,长发的留给自己,短发的送朋友。两个小天使我小心翼翼地拎了一天,之后就一直放在随身包的最上面,怕碰断了翅膀。上了火车就把她们拿出来,单独放架子上,省得和别的行李一起挤。这么小心呵护着,我还是差点儿把她们给丢了。
一
到华沙机场时,维托已在等我们。他已替我们买好了去罗兹(?odz)的往返车票,两小时后,就从机场出发。我见过维托一次,但没有印象,他说他记得我。我伸出手去握,他却俯身吻我的手背;后来一起去吃饭,他又替我搬椅子,是个老派的人。我们就在机场坐下来聊天。维托快乐地谈着波兰的历史。但是说到丘吉尔和卢瑟福把波兰出卖给斯大林时,他就激动起来。再说到在波茨坦会址看到二战同盟国英美苏签订条约的桌椅,他的表情就有些象受委屈的孩子。
也难怪。波兰历史上辉煌过近三百年,特别是波兰-立陶宛联邦时期。之后却历尽劫难。被俄普奥三分而亡国123年。一战后恢复独立,二战又被纳粹,苏俄左侵右占,损失惨重。好容易二战结束,不仅边界西移,领土比战前少了五分之一,更沦为苏联的卫星国。可是国家地区的这种往往复复,常常和地理相关,也不全由得了人。正是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这个话不能和波兰人说。
两天后又回到华沙,才进了城。维托一开始就要帮我们订旅馆,我们不想太麻烦他。在网上努力了两天却没有收获,结果还是维托最后一刻帮的忙。后来才知一个拖拉机公司正在华沙开大型发布会。之后他又要带我们去买火车票,这次我们没再推辞。波兰人一般做事很认真,但不十分热情,旅店餐馆儿也是那样。初看上去有距离感,中规中矩,好似德国人的脾气。可是跟维托在一起又不同。从一到华沙,我们就被他照顾着。他的周到热情让人受之有愧,拿什么还呢?他和阿林是朋友,可也并非深交。维托大概四十多岁吧,头顶半秃,脸上总是好真诚的样子。讲起话来眼睛发亮,让你也不由自主地盯住他的眼睛。碰到高兴的话题他能讲起来没完,别人插不上嘴。他还执着,波兰的历史都在他身上沉淀着。
和维托一起的午饭吃了三个多小时,再聊下去就要接着吃晚饭了。之后他带我们在附近转转,再去旅行社买了往克拉科夫和后面的火车票。从旅行社出来,我发现身上只背着个相机,包不知哪去了。拉在餐馆了。不知为什么,往餐馆的路上我一点儿也不着急,就觉着我的包还在那里,倒是维托有点急。果然一进餐馆,正坐在我们刚才座位上聊天的服务生就笑着向里面指了指,我的包早被他们收好了。和维托道了别,他照例吻了我的手,我和阿林在华沙正式做起游客。
我喜欢华沙。大城市的混乱嘈杂,它一样不少,生机勃勃。华沙二战被炸成废墟。战后,竟然把个老城按着十八世纪的城市写实风景画给重建了。老城之外的许多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宫殿也尽量地恢复。现在的华沙虽是几十年的新城,看上去却古旧华丽的多。之后几十年的新建筑虽不怎样精彩,却也没有太大地破坏城市格局。旧时的公园绿地,林荫大道都保留下来。那座庞大的科学文化宫我一眼就认出年代 - 和北京建国初期的十大建筑异曲同工。据维托讲,它是斯大林送给华沙的礼物,当时让华沙市政府在科学文化宫和地铁之间选一样。所以华沙现在的地铁还刚刚只有一条线。街上车多,也堵,公共汽车站的牌子上却还硬要标明各个车次到站的时间。让我惊讶的是,它们真的能按着点儿来。
在街上逛着,一个橱窗里大大小小的瓷天使吸引了我,每一个都不一样。都没有清晰的面孔,但都有好看的头发。进去买了两只小的,懒的放回旅店,就拎着走了一天。感觉在华沙的日子我们就好像在被天使呵护着。
二
克拉科夫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站。之后,我和阿林分头行动。同一天早晨六点的火车,我北上华沙是回程,他南下继续行程。我们五点五十到车站,先去我的站台,满是人,车还没到,晚点几分钟。然后他赶去他的站台。几分钟后阿林从车窗探出头来喊我,原来他的车和我的站台只隔着几道铁轨。我们隔着这几道铁轨打手势,偶尔喊一两句。我翻出钱包掏出车票,一看,怎么是从华沙到克拉科夫的旧票。忙喊 “我的票不对--”,那边低头翻一通,喊过来 “早晨给你的,没错啊。” 我又翻兜儿,还有一张票,啊,是没错,虚惊一场。整理好行李,拿了票问旁边一个旅客,我的车厢该向右还是向左走。这时火车远远地来了。忙向阿林挥挥手。再一低头,箱子上的背包不见了!
一边冲着那边的车打手势“我的包没了。” 一边脑子里闪念是不是才刚放在长凳上?不是。恍惚地意识到,我的包丢了。不小的一个双肩背包啊,怎么这么快?我左右看了一下,火车越来越近,人群开始涌动。就在火车进站,将要隔断我和阿林彼此视线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子朝我走来:中年,个子不高,左手提一只小旅行袋,右手拎着的 - 是我的背包。他走到我跟前,把包递给我,什么也没说。我抓紧包,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给我把包追回来了。大家已经在上车,刚才给我讲方向的旅客指给我车厢的方向。身边另两个旅客问递给我包的男子,“就那么给拎走啦?”男子也是惊讶。他们讲的不是英文,可是我听懂了:都是旅客,都是不可置信。我往我的车厢走,和替我追包的陌生人相反的方向。我快快地向他道谢,他笑笑,点点头,一错肩也就过去了。
我在座位上坐定,那时阿林的车已经走了。列车启动,越来越快地离开克拉科夫。我才开始慢慢地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包丢了,又回来了,在十几秒钟之内。我连“虚惊”都没有来得及。谁拎走的,那位陌生人怎么追回来的,我一概没看见。阿林看到了多少呢?他是不是要平白替我担心了?如果我的包没有回来,我的身上就只有一本护照和相当不到二十美元的波兰货币。那么这位给我匆匆送行的陌生天使替我追回了什么呢?我的包里有 -
美元:882.26
欧元:26
英镑:23
信用卡:4 张
银行卡:1 张
公司电话卡:1 张
驾照,医疗保险卡:各一
手机,家门钥匙: 各一
电影票:4 张
笔记本:1 本
旅行手册:1 本
图书馆书:1 本
短风衣,围巾,手袋:各一
数码相机:1 个
记忆卡:2 张
照片:次此行程的全部
天使:两个。
还有,我一路的心安,和免却了的无穷无尽的麻烦。而我,连他的面孔都没有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