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看到从前在东陵的这些照片从旧相册里散落出来,想起那时和筱琼一起重返东陵的日子,是已经过去了的遥远的事。
筱琼现在生活在北京,我在瑞士。好像我们在大学毕业后都没有再去过东陵。
傍晚的时候,在瑞士的家,躺在屋顶大阳台上的躺椅里。天空在日落之后终于恢复了纯本宁静的蓝色,上有大片轻盈缠绵的白云。山在对面,连绵起伏,郁郁葱葱,还有半山腰上的白色灰尖顶的小教堂。想起现在的生活和环境和过去那么不同。
在地球的另一端的清东陵,有宽广开阔的平原,和平地而起、抱合成弧形的山脉,记忆中似帝国的气势磅礴。老师讲过那是龙脉,陵墓所建之地是龙穴。
十几年前,那里的天高而明净,可以看到云的墨色透明的影子在山地间游移。田间有一棵棵高高细细的、枝叶一丛丛长在树顶的那种不知名的树,让人想起后期印象派的那些关于田园风光的画。十一的假期,我和筱琼把盒式录音机背在背包里去景陵的山坡上散步。那里常年空无一人,偶尔有安静的羊群。半个终于平息下来的繁华鼎盛的清王朝就安放在那片土地里。
那时侯白桦林间反复放的歌是齐豫的一盘带子,三毛写的歌词,橄榄树。
那天借老乡的28’的自行车去荒野里的孝陵,一路在黄土地的小路上颠簸。在碑楼下面奋力向天空伸展了身体的那个女孩就是那时候一个宿舍的同班同学筱琼。后来她的男朋友给我们在景陵的林子外面拍下一张合影,一直保留至今。
还记得三个人在清东陵文管处的招待所里打牌,输了的人把枕头顶在头上说,我是大傻冒...... 想起来,那是我们相处最愉快的一段时间。
筱琼有好几次躺在宿舍的床上回忆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那天在乱糟糟脏乱的天津旧火车站的外面,所有天大的新生下了车都大包小包地在那里等待校车。我们分别站在路的两面,不同的高声喧哗的人群中。她说她很快就注意到我了,有一头浓密长发的南方女孩,神情冷淡自我,没有任何同伴,显得很突出。我也注意到她了,一个头发短得如同平头的非常秀丽的女孩子。那个时候一个高大的男生正在她附近骄傲地大声谈论北京高考的战绩,吸引了很多外地学生的注意力。后来系里开迎接新生大会才发现我们以及那个男生都在一个系里,我和筱琼是在一个班里。
和筱琼成为非常好的朋友是在那一年的六四天安门学生运动。她把我接到她北京的父母家吃饭。回到天津后我搬到她的宿舍去住。她常常用自行车带着我去上课、逛街等等,直到我买了一辆自己的自行车。我们考试之前坐在湖边的求实亭里背对背读书。没事的时候用饭票在宿舍院子里的小摊上换各种各样的花生,拿回房间里边吃边看小说。
后来我们吵架。可能是朝夕相处的缘故,离得太近,了解对方太过,发现性格不合,也或者我本身就是个不合群的人。直到毕业,我们一直保持普通的同学关系。她在留言本上给我写留言,四年的青春,四年的欢宴,吵也好,闹也罢,总是快要结束了,留下的是最美的回忆。毕业的时候她和寝室里其他同学先离开学校。我一个人收拾完行李后靠在床架上环视空空的房间,在一地狼籍里捡起一小张筱琼年幼时和她妹妹的黑白合影。把它夹在自己的日记里保存起来,心里突然涌起留恋和伤感。一直都记得。
工作后筱琼出差路过广州,我在飞机场见过她一次。后来她去珠海,我去看她,把她又带回广州玩了几天。
筱琼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子,一生稳定安逸,非常幸福。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高班的一个男孩子很努力地追她。我看着他们相爱,后来长久稳固地在一起,结婚生子。那年在珠海,筱琼带我出去逛街,那男孩子交给我们地图,很详细地解释路径方向。我们出门后,他追上来把传呼机塞到筱琼手里......她的爱情有很多细节都让人感动,象山间的溪水,清澈健康地缓缓流淌过地老天荒。
去年我在北京见到她,她的脸上几乎没有被时间和伤痛打磨过的痕迹,依然年轻美丽,还有一点慵懒。有时候想,她是和我这样性格不同的女人。朴素得不愿意穿我从欧洲买给她的收腰的毛衣。和我在家里的镜子前面好奇地试带我新买的浅色假发,却永远不会去发店做个时髦的发式,还要在邮件里写我的染了发的乱发发型很失败,要我马上剪掉。
低调得不愿意接受挤在家门的央视记者的采访的女人。曾经警告我在任何文字里不可提到她的名字......是这样一个美丽安详与世无争的纯本的筱琼。
上帝安排她在原地就能知足和一生平安。可是象我这样的女人,却一直为情所累,往往复复,要走到很远去让自己的心变得宽广和简单。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选择去走的路也不同。走来走去,却有了相似的安稳的结局。过了这些年,终于了解。躺在自家的大阳台上的躺椅里,看着暮色渐浓的天空,独自轻轻地微笑。
哦,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原来该脸红的是我!
在瑞士的深山老林里,现在塌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