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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向日葵之歌:炽热的颜色,不肯凋谢的灵魂——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连载

(2025-11-07 21:20:55) 下一个

在那个繁星点点的夜晚,
如许多痴情之人那样,
你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向日葵(第四版:黄色背景)》1888
伦敦国家美术馆


第一章|阿尔的阳光:他为什么来到这里?

火车一路南行,窗外的景色从灰蓝的巴黎褪成金黄的田野。那是1888年的二月,冬天还未真正退去,但文森特梵高却笃定春天就在不远的尽头。没人真正理解他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巴黎。是为了逃离寒冷吗?是厌倦了城市?或只是因为,那里没有他想要的光。

我需要阳光,像花需要土壤。他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这么写。

巴黎,是他生命里最复杂的一章。两年时间,他画了近二百幅画,认识了毕沙罗、西涅克、图卢兹-洛特雷克,甚至短暂与劳特雷克一起在夜店里晃神。那是他艺术语言迅速变革的阶段:他学会了印象派的轻盈色彩,也学会了点彩派的精确理性,但这些都像借来的语言。他渴望发明一种属于自己的颜色,一种可以直击人灵魂的黄。

《向日葵》1887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而南方阿尔,这个罗讷河边的小镇,像是等待他书写的空白画布。这里的光线更硬朗,天空更深远,色彩也更狂热。他梦想在那里建立一个艺术家聚居的兄弟之家,一群志同道合者可以一同作画、生活、争辩、互相灼烧。那不只是工作室,而是他幻想的乌托邦,是一幅现实与幻象的交界之地。

他租下了黄屋,这是一栋朴素但亮眼的小房子。外墙被他重新刷成阳光色,一种几乎炽热到危险的黄。他亲手装饰每一个角落,甚至为未来的客人画下了向日葵挂在墙上:如果他来了,至少有花欢迎他。

这个他,是保罗高更。

《黄屋(街道)》1888
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

但高更还没有来。这一章的阿尔,是属于梵高一个人的。他独自面对晨光,独自在麦田里画画,独自在咖啡馆写信。他像一个正在布置剧场的导演,一遍又一遍地排演黄屋的未来剧目。他画小镇、画花瓶、画夜晚的咖啡馆每一笔都在为欢迎做准备,为将来的某种相遇留下颜色的伏笔。

但最深的孤独往往藏在最热烈的布置之中。他在信中写:我已准备好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新的生活真的能开始吗?阿尔的光线那么强烈,仿佛任何隐秘的痛苦都无处躲藏。他相信阳光能疗愈一切,但阳光也能灼伤。

就像他画的黄色,不是明亮的甜,而是一种快要爆裂的渴望。

《向日葵(第一版:绿松石背景》1888
私人收藏

梵高在南方找光,或许不是为了照亮现实,而是为了照亮一种不可言说的梦。而那个梦,正沿着瓦朗斯阿尔的铁轨缓缓驶来他不知道它将带来什么,也无从预料,一场失控的烈焰已悄然点燃。

第二章|向日葵的颜色:他在色彩中祈祷


如果说阿尔的阳光是一首乐章,那么梵高用画笔所演奏的,是这乐章中最炽烈、最颤抖的一段和声。他找到了他要的颜色。

不是巴黎那种被调和稀释的粉蓝与柔绿,而是能灼烧眼睛、逼近神明的黄。

向日葵,是他为黄屋准备的仪式。七幅向日葵,一幅又一幅,几乎是某种冥想。他不是在画花,而是在用颜色祈祷。他画它们盛开、垂落、腐败,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中绽放耀眼与沉默。那一串串像火焰一样的花朵,被他钉在画布上,如同一种燃烧中的语言。他说:在这些向日葵里,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宗教性。

《向日葵(第二版:皇家蓝色背景》1888
曾为私人收藏,日本芦屋,1945年8月6日被美国空袭摧毁

在这一年内,他几乎痴迷地重复着这个母题。他一边在信中向提奥描述黄色与蓝色的神圣对位,一边在黄屋中

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色彩的搭配。他相信色彩可以替代圣经,可以替代讲道,可以替代无法说出口的语言。那是一种只对灵魂发声的光谱。

向日葵成了他绘画神学中的图腾。它们是太阳的化身,是希望的回声,是他幻想中的兄弟会的图腾在花瓶中等待来者的忠诚守卫。也许,这样的画挂在墙上,能让未来的朋友在夜里感到不孤单。

但他也知道这祈祷的回音并不总能被世界听见。他曾在信中写道:人们不会理解我这花的颜色,他们只会觉得太黄、太乱、太激烈。但他并不在意。他不再用颜色取悦谁,而是用颜色写信,用色块一层一层地覆盖自己的渴望、痛苦与盼望。

他甚至希望自己的画可以像音乐一样不是视觉的,而是灵魂的。他说:像贝多芬的交响曲那样,我也要在画中吶喊。于是向日葵也就不只是植物,它是一种高音,一种震颤心房的顿挫,是孤独者对宇宙发出的喊话。

人们常说他疯了,说他用颜色说话,说他眼里的世界变形而荒唐,但那是因为他们从未看过灵魂真正发光的样子。

《向日葵(第三版:蓝绿色背景》1888
慕尼黑诺伊皮纳科特克艺术博物馆

而在阿尔,向日葵正是他灵魂的形状。

这些向日葵既不是野生的,也不是温室中的。它们是他梦里的火不肯凋谢,也不肯安分。它们带着某种太多的情感,被画家一笔一笔地压进画布。他用笔刷涂抹的不只是颜色,而是爱、希望、信仰、幻灭,还有,那些无法传达的沉默。

有时,他站在自己的画前,看着那一片片黄,在屋里投下奇异的光。他会自言自语:他们总有一天会懂。
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他知道,那总有一天,可能很远,甚至不会来。

《邮递员约瑟夫鲁林的肖像》1888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

但他依然画。他用向日葵告白、祷告,也抵抗遗忘。

这些画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里,接受了迟来的理解与爱。但在那一年,在那个夏天,它们只是挂在阿尔的黄屋里,为一位尚未到来的朋友等待。

第三章|黄屋中的裂痕:高更与燃烧的兄弟梦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会听他讲话的人。

这个人来自遥远的布列塔尼,像一块被海风打磨的石头,带着厚重的结构感和对形式的执念。高更终于到了,那是1888年10月的一天。梵高在阿尔已经等了近一年,他写了无数封信邀请他,一次次绘出理想的工作室布局,计划如何像僧侣一样一同生活、创作。他要的是一个精神上的兄弟,一个可以共同建造艺术乌托邦的同路人。

他们住进黄屋,一栋小巧、被阳光包围的房子。门前是他种的向日葵,窗帘也是黄的,连墙上也挂满了他专为高更准备的迎宾之作《向日葵》的不同变奏。他希望高更一进门就被这种热烈吞没,像是走进一座燃烧的教堂。

一开始,一切几乎如梦。他们白天出去写生,捕捉阿尔丰沛的阳光与色彩;晚上回到黄屋,点上煤油灯,喝酒、抽烟、辩论艺术。高更讲形式、讲构图,讲波利尼西亚的原始神秘;梵高则沉迷色彩、情感和信仰,他说:我画的不是现实,而是我心中希望的样子。他们像两颗灼热的星辰,在南法的夜空下短暂交汇,碰撞出眩目的光芒。

《高更肖像》1888
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

但光芒也是摩擦的前兆。

他们的差异太大。高更要的是清晰的结构和自我控制,而梵高像一团随时可能自燃的火焰。他像孩子一样依赖,也像诗人一样偏执。争执开始出现:关于风景画应如何取景,关于人物应不应脱离现实,甚至关于颜料该如何调和。每一次争论都像在敲打一个正在崩裂的梦想。他们本该是兄弟,但越来越像敌对的镜像一个自负地雕刻秩序,一个痛苦地奔向混乱。

对梵高来说,高更不仅是朋友,更是他内心某种理想自我的投影。他不只是渴望共同创作,更是在高更身上寻找一种能够被认同的存在形式一种不是疯子,而是被理解者的身份。他的等待,其实是对理解的呼唤。而高更,是否听见了这呼唤?还是只是带着自己的地图闯入了他人建造的神殿?

这场兄弟会,是希望之屋的高潮,也是崩溃的前夜。

《吉诺夫人的肖像》1888
巴黎奥赛博物馆

夜深了,窗外是阿尔冬季的寒风。黄色的墙壁仍旧泛着微光,而屋里已沉入一种近乎无声的紧张。高更在角落画他的《夜间咖啡馆》,构图严谨,色调压抑;梵高在另一角继续涂抹他的《播种者》,颜色越发炽烈。两人仿佛住在同一间屋,却已经不再说话。

梵高并不是没意识到裂痕的到来。相反,他极其敏感地察觉高更的退意。他写信给提奥,说:高更时常面带忧郁,我不知道我是否让他疲惫。他开始失眠,更频繁地出门画画,像是想用画布堵住一种正在坍塌的感情。

但他终究不肯放弃。他还在继续装饰黄屋,在墙上挂上新完成的《向日葵》。他说他要画整整十二幅,像画一组祭坛的圣像。他不是在画画他是在祈祷,用颜色召唤神迹,召唤一个不会离开的高更。

《夜间咖啡馆》1888
耶鲁大学美术馆

而高更呢?他感到了压力,感到了窒息。他看得出梵高的炽热背后是某种危险的边缘。他开始写信给朋友,考虑是否提前离开。他是那个更为现实的神祇,明白理想无法独自支撑起现实的重量。

他们的共同生活只维持了短短两个月,但在梵高心中,那却像度过了一生。他曾说:真正的艺术合作像是一种宗教。那是一场燃烧的祭典,他将自己当作祭品,献给色彩、画布,也献给了他梦中的兄弟会。

当黄屋真正安静下来,高更已决定离开,梵高却仍试图补救。他买来更多颜料,做出更多努力。他不懂得如何留住一个人,只会一遍遍用颜色描绘那个他愿意相信的世界。他以为,只要那束向日葵还在盛放,高更就不会走。只要画布里还有光,家就不算空。

《摇篮的女人(奥古斯丁)》1888
荷兰奥特洛Krller-Mller博物馆

可他不知,最深的孤独,正是你在说话,却没有人再回应。

圣诞节前几日,阿尔刮起寒风。黄屋的墙外结了一层霜,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凝滞。梵高开始频繁出门作画,有时清晨,有时深夜,提着画架穿街而过,像在躲避什么,也像在追赶什么。他画了那幅名为《夜间露天咖啡座》的作品整幅画里没有人脸,每个坐在橘黄灯光下的人都背对着画家,好像那就是他此刻的生活注脚。

《阿尔勒的夜间咖啡馆》1888
保罗高更
普希金美术博物馆

高更也在画。他的《夜间咖啡馆》,构图像棋盘,冷静、克制、甚至带着点冷酷。他将色彩压低,像在把情绪收束在框里。而梵高将一切情绪翻涌在外,画面浓烈得几近灼烧。他们并排坐着,却像两个来自不同星系的行星,彼此吸引,又彼此排斥。

有一晚,梵高问他:你会留下来吗?
高更没有立刻回答。那一刻,灯光打在他的帽檐下,投出一片影子,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可那个沉默,比任何话都更令人恐惧。

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写生,是在朗格洛瓦桥边,风极大,天空低垂。他们站在各自画架前,没有说话。画完后回家的路上,高更终于说:我可能会去马赛看看。那句话像刀子插入黄屋的心脏,而梵高却没有立刻反应,只是点点头,然后看向黄屋的方向。他的眼神像一个在船上看到灯塔的孩子,却明白那光无法引他回家。

《向日葵画家(文森特梵高的肖像)》1888
保罗高更
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

接下来的几天,是寂静的。黄屋里没有争吵,没有对话,只有颜料的气味与刷子的沙沙声。有时高更出门,梵高会站在窗边看他离去的背影,像在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父亲。黄屋的光慢慢变冷,向日葵的黄也开始黯淡。他知道,有些事正在坍塌,而他无力阻止。

第四章|颜色破裂的那天:耳朵事件与乌托邦的崩塌


阿尔,1888年的圣诞前夜。

风比往常更冷,天色像浓墨泼洒过的玻璃,黄屋却仍亮着光。窗帘轻轻晃动,屋内的灯火仿佛还在试图守住某种信仰的最后一线。梵高在写信,提笔的手有些发抖。他刚刚与高更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关于绘画、关于现实、关于未来也许更深的是关于彼此。他们早已不再是可以共同筑梦的兄弟,而是彼此理念的镜像敌人。

高更说:你画的是情绪,不是构图。
梵高回敬:你画的是尸体,不是灵魂。

沉默在那一瞬间更胜争吵。空气仿佛被刀割过一样紧绷,墙上的向日葵都在默默倾斜,像是在听他们最后的审判。

据后来的回忆,那天夜里,高更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梵高追出去,在阿尔的小巷中穿梭,两人像两只迷失方向的夜行鸟。高更说他记得梵高手里有一把剃刀,但梵高没有靠近他,只是在街角站着,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然后他转身跑回了黄屋。

《阿尔勒的卧室(第二个版本)》1889
芝加哥艺术学院

之后的几个小时,是混乱中的空白。

我们只知道:当警察在清晨进入黄屋时,发现梵高昏倒在床上,头侧着,血已经凝固。他的左耳被割去一大块,用纸包好,送到了阿尔城中一个妓院,交给了他熟识的妓女拉雪尔。

有人说,那是一份沉默的告别。
有人说,那是一场以血为语言的祭祀。

可或许,只是一个太渴望被理解的人,在理想破碎的一刻,把痛推向了极限。他无法让高更留下来,于是留下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无法让世界倾听,于是把伤口变成一声最极端的呐喊。

而画布,仍在那间屋子里静静等待。他没有割断的,是那支画笔。

《梵高的椅子》1888
伦敦国家美术馆

《保罗高更的扶手椅》1888
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

Now I understand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Vincent》的旋律又在悄然浮现。那种不被理解的痛、那种无法说出口的悲伤、那种用身体说话的极端方式,此刻都在那一刀之中达成最哀伤的清晰。

黄屋从此不再是兄弟之家,而变成了一间寂寞的纪念馆。墙上那幅最鲜亮的《向日葵》,像在燃烧他的遗愿,也在为一个理想的终结默哀。

但,他还没有停笔。

《阿尔勒医院的病房》1889
苏黎世州温特图尔的莱因哈特收藏

1888年末,阿尔市立医院。

白墙、铁床、窗外斑驳的冬日光线。这不是他理想中的兄弟之家,却是他暂时的庇护所。医生说他精神紊乱,建议送往精神病院;但在病床上,他只是沉默,眼神像未干的颜料,还带着暴风雨之后的震颤。

提奥赶来了,从巴黎日夜兼程。他站在病房门口,看见哥哥头上缠着纱布,脸瘦得仿佛褪了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床边,一如他多年来所做的那样,静静地陪着他。而那封信那一封带着血迹、带着泪水的信他说不出对不起,却把所有未尽之言全写给了提奥:

我割耳之后,才觉得这世界真的听不见我也许,我只能靠颜色活下去。

于是他又画了。在伤痕尚未愈合的日子里,他请求医院让他拿回颜料与画布。没有高更,没有黄屋的热闹,没有夜谈与白日争辩,只有他与一面墙、一张床、一扇窗。他画病房的椅子、窗外的树影、自己枯槁的脸,画一个安静到几乎不属于现实的世界不是逃避,而是净化。

他在信中写道:我不想死,我想画只要还有颜色,我就还有声音。

《向日葵(第4版的复制品:黄绿色背景)》1889
日本东京Sompo艺术博物馆

那时的黄色,不再是灼热的太阳或友谊的火焰,而是生命里那一小块尚未熄灭的光。他画的不是疯狂,而是如何在疯狂中保住一点完整。

这一年结束时,他写给提奥的信结尾这样写:我还记得那幅向日葵,它们还在等我们。

《Vincent》在此又轻轻响起:And when no hope was left in sight, on that starry, starry night, you took your life as lovers often do。只是那年,他还没有走。他没有自毁到底。他像一个跛着脚的旅人,还在沙地上画下希望的花朵,尽管风已起,尽管火已熄。

因为他的信仰,不在天堂里,而在颜色中。

第五章|仍在燃烧的花朵:他为什么继续画下去?


在普罗旺斯的冬天,光像被打磨过的玻璃,既清澈又有点刺眼。1889年初,梵高被转送到圣雷米的精神病疗养院。他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时而像点燃的火把,时而又跌进无底的黑夜。但他坚持要求一件事:让他画。

《菲利克斯雷伊医生的肖像》1889
俄罗斯莫斯科普希金博物馆

医生允许了。他的画布搬进了修道院旧址的空房,他在那儿搭起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盏心头的灯。他开始画那些窗外他从未认真看过的事物:紫色的鸢尾花,曲折的橄榄树,风中翻滚的麦浪,山丘后轻柔升起的朝阳。他仿佛不再试图让世界理解自己,而是转向天地、风声与草木的语言。

如果说在阿尔的向日葵是他对未来朋友的召唤,那么圣雷米的自然风景,就是他与神的低语。他写信给提奥:当我画这些树的时候,我感到它们也在对我说话有时候,我只是在尽力让世界看到它们的声音。

这一年的画面变得不同了。黄色仍在,但更加包容了其它颜色:绿色不再抑郁,蓝色开始有了安慰。就像他曾写的,悲伤不意味着色彩的终结。他的《星夜》、他的《鸢尾花》、他的《柏树》那些不再是对他者的呼唤,而是对存在的赞美。

《鸢尾花》1889
洛杉矶J.保罗盖蒂博物馆

他仿佛在说:既然没有人理解我,那我就去理解这风,这光,这在尘世中默默生活的万物。

他反复画树那些像在风中燃烧、挣扎的树。他画它们的姿态,不是静止的,而是扭动着、倾斜着、像内心的漩涡。我想画一棵树,但不是一棵你看到的树,是一棵我在夜里梦到的树。他写道。

那是他在疯癫之间对活着最直觉的理解。艺术,成了他和世界之间,唯一不崩溃的桥梁。

有一天,他对医生说:我割过耳朵,却不愿割断画笔。那样的固执,像是从地底燃起的野火。没有人劝得住。也不该劝。

《柏树与绿麦田》1889
布拉格国家美术馆

在《Vincent》的歌声里,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是句哀悼,却也像对他此时创作状态的侧写。他不再渴望这个世界为他鼓掌,只希望自己能继续画,哪怕画给山、给草、给那从未回应他的人。

而在这些创作的高峰中,他仍每周写信给提奥。他说:我的画,可能是给那些现在还不出生的人画的吧。这不是逃避,而是遥远的信仰,是穿越年代的许诺。他把未能说完的梦,托付给了颜色。

如果说有一种希望不属于时间,那就是这种希望。

《柏树与绿麦田》1889
布拉格国家美术馆

他知道自己正在病中。但他也知道,那些花还在开,那些风还在吹。颜色还活着。他还活着。

于是他画了。

于是他画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于是他留下一束永远不凋谢的花,燃烧在你我的眼睛里。

尾声|一束向日葵,在你我之间开花


你站在博物馆的一隅,光透过玻璃天窗,在地面投下明亮的斑点。周围脚步轻声穿行,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低头读着介绍文字。而你只是站着,站在那一幅画前那束向日葵,明黄如火,带着些许不安,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住。只是觉得,它好像在看你。

《四朵凋谢的向日葵》1887
奥特洛Krller-Mller博物馆

画上有些笔触几乎要飞起来,那黄色像是昨日梦里的光,又像是你童年某个午后的阳光,熟悉得几乎想喊出声来。那不是一束花而已,它是一种脉搏,一种从遥远过去传来的情绪,如歌声轻轻唱着: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你忽然明白了。

不是他不被理解,而是我们来得太晚。

他曾在阿尔布下一个乌托邦,准备好了房子与颜料,只为等一个懂他的人。那个房子曾被风掀起,窗子破了,桌布褪了色,友情也走远了。但他没有关闭那扇门,他用画笔继续写信,不是给提奥,也不是给高更,而是给你。

《向日葵(第3版的重复)》1889
费城艺术博物馆

对,就是你。

你以为你在观看他的画,其实他也在反复描摹你的眼睛。画给一个会懂的人的执念,从未真正熄灭。

现在你站在这里,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一个被召唤的人。你听见他在颜色里低语:别怕不被明白。哪怕这个世界不理解你,你仍可以把美留给它。

于是,你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他从未真正离开。他只是提前在画布上,种下了与你相遇的那一刻。

《向日葵(第4版的重复:黄色背景)》1889
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

那一束盛开的向日葵,它灿烂,却不吵闹。它不再是神经质的呻吟,而是燃烧过后留下的光。它说:谢谢你来。也说:把你自己的颜色,也画出来吧。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re not listening still
Perhaps they never will.

但你听见了。

你就是那未来的人。

《自画像》1887
芝加哥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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