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从一个音符开始的。
它不急不缓,只是轻轻地落下,如同一粒灰尘,落在你尚未觉察的心上。德彪西坐在琴前,手指悬在空中,像一只在月光中犹疑的鸟,迟迟不肯飞翔。然后,《月光》响起。
而那时,在另一个世纪的花园里,莫奈正静坐在水池边。他也在等待,等待一朵睡莲的浮现,是风拂水面的那一瞬涟漪。画布上的颜色微微闪动,像低声的水语。
没有谁先于谁他们都在同一片夜色里,共同调和一首无声的诗。
德彪西并不写实,他不说月亮多圆,也不讲树影多稀。他让音符化作水气,轻盈地在空气中弥散,在你心的某个空处缓缓落地。每一个和弦都是一次回眸,一次失语。你不知那是梦境,还是某种尚未发生的别离。
莫奈也并不画花。他只是用色彩去捕捉光的性情,像在记下一场消散中的呼吸。他让轮廓模糊,边界消失,让睡莲像从记忆深处浮现的一瞥温柔,一场不必验证的幻觉。你走近时,花正在开;你张望时,它却已不见。
于是你听这首曲,看那幅画。
你甚至分不清,是旋律在流动,还是池水在流动;是画面在晃动,还是你心中那一点点尚未愈合的柔软,在偷偷颤抖。
那一种无法言说的、淡淡的哀愁。像你在一个谁也不记得的夜晚,仰望星空时,突然想起一个你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人。
《月光》的旋律不曾高呼,它只是低语。它不为谁而写,却恰好触到了你的沉默。那是你一直不曾说出的心情,终于在一首琴曲中被说出。
而莫奈的色彩,也从未企图讲述完整的故事。他只是轻轻一笔,就为你留住了某年某月某日那一瞬你凝望水面时的自己。
当《月光》的最后一个音悄然褪去,你发现,睡莲也在缓缓闭合,一个疲倦却满足的叹息。
夜色依旧,
但你的心,在这段短短的旅程里,
被照亮了一瞬。
就像梦中醒来时,仍在眼角停留的那点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