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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醉
他第一次发现她的酒窝,是在会议间隙,茶歇桌旁。
她正咬着一个凤梨酥,说:这家居然有这个,台中的味道。
她笑得那么自然,不是装出来的那种交际用微笑,而是松弛里透出几分孩子气。他忽然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笑起来的样子是那样仿佛那两个酒窝,从脸颊深处把光带出来,一下一下晃着人的眼。
从那天开始,他开始注意她:开会时转笔的动作,讲简报时皱眉的小习惯,站在窗边接电话时一只脚会踮起来还有她笑的时候,藏着什么风景的小酒窝。
她是技术部的新主力,跟大家相处得很好,谁都喜欢她。他以资深销售身份带着她跑客户解决技术问题,出差一南一北。她很会倾听,也很会笑,听他讲一个烂笑话会笑得像新听的一样。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对每个同事都这样,但他心里偷偷揣着那个可能性:也许她对他,有一点特别。
他是已婚的,当然。他从来没有打算做出什么越界的事。可那种在她身边想多停留几秒的感觉,是真的。
有次他们一起去参加一个行业研讨会,在饭店的天台餐厅,她喝了点酒,靠在椅背上看夜景,突然说:你拍照不是很厉害吗?哪个周末帮我拍几张呗?
那天是十二月初的新虹桥中心花园,阳光懒散,银杏叶随风一阵一阵的从空中缓缓落下,铺到地上厚厚的金黄叶毯上。她穿着粉红色的毛呢外套,踮起脚尖踩在落叶上,笑得有点意外那两个酒窝像金叶缝隙里亮出来的光点。
他拍了一辑写真:一张是她俯身拾叶,头发柔顺地披散;一张是她转过身,浅笑看镜头;一张是很近的大头照,两片叶子遮住了鼻子和嘴,只露出清澈的双眼;还有些是在枝叶之间远远望着他的剪影阳光透过金黄的叶子洒在她脸上,小酒窝特别明显。他有些慌乱地调着光圈、快门,尽量不让自己看得太久。
他拍得很认真,回去之后花了整整一个晚上修图,第二天去印相馆洗照片,去久光百货挑了一本精致的相册。他把大小不一的照片逐一贴进相册里,然后在封面贴上一行小字:
No.28|十二月的她与微笑。
他跟着在服务台把相册包装好,过了几天见面时轻描淡写地递给她:上次你说,想看看洗出来的样子。
她接过,很小心撕开包装纸,打开相册一页一页翻过去,眼睛亮了一下:这么好看啊。哇。
然后笑着道谢,那两个酒窝还是没合上,像在说:收下我的笑,别问为什么。
他点点头,装作没太放在心上。但他记得那天她的外套有点静电,一小撮头发贴在脸侧,风吹起来,像一只很小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心。
她生日的前一晚,他在沙发上坐到两点,只为了告诉自己别写卡片、别多想。他老婆早已睡下,客厅灯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他一整个拉扯不开的自我。
但那句告白,终究还是脱口而出了。不是正式的,也不是在某个浪漫的场景,而是在一次会后散步回山上酒店的路上。初春刚入夜,风吹起的树叶把路灯遮住了几秒,她边走边讲客户的事,他忽然停了一下,说了句:
其实我一直都很在意你。
那句话掉出来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她停了两秒,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说:我们不合适。
然后继续往前走。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他追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从那以后,她变得有点远了。还是笑,也还是客气,但再也不会独处太久;公司聚餐时她坐得离他远了些。
那本他做的相册,不知她有没有留下来。
他偶尔会梦见她,梦里她站在办公室的窗边,转过头笑得和第一次见她一样。醒来时,他总是一身冷汗。
那句我一直都很在意你,他想收回,却收不回了。
有时候他坐在咖啡店里,落地窗映出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个恋爱的人,更像个犯了错却不敢认错的成年人。他对自己说,他没有做错什么,不是说了我在意你,而是说得太晚晚到等她可以拒绝,等他已没有资格。
他还会回想那一刻,那句她轻轻说出的不合适。那是他听过最温柔的拒绝,温柔得像一把小刀,割完他之后还替他收起了血。
直到后来她离职,他们没有再联系。
他现在偶尔在夜里听一首歌,叫《Alone》。他不太听摇滚,但那首歌里有一句反复唱着:
How do I get you alone?
每次听到那句,他总会想起她转身走开时,那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笑了。
窗外风吹过桂花,浓浓的花香,他忽然有些分不清,是不是哪一朵香气,曾经过她的发梢。
You dont know how hearts burn
For love that cannot live, yet never d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