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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

(2014-09-10 10:07:35) 下一个

"孤独"这两字在我眼裡是一幅立体的慢镜头动画:一个瘦高的老者略弯的背,稀疏的白髮,一条胳臂下夹着一床棉被,另一手扶着楼梯扶手,有点颤巍地一步步迈下木楼梯。。。

郝先生年轻时肯定也是一个才貌俱佳的翩翩学子,这从他早年百里挑一的公派出国,绿卡上那张相貌英俊的照片上就可看出。后来年纪那麽大了,身材还是精干,一点都没有发福。他曾是杨振宁、李政道的同学,年轻时有一份教书的工作,生活大概过得还可以,却不知为什麽一直是单身。当然,单身有单身的好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可以漂泊天涯,可以四海为家,无牵无挂,多麽潇洒自在。

但人是会老的,要退休的,身边的朋友会一个个散去的,孤身一人就像一隻失群的飘零老雁。起先,郝先生还总凑在比他小一辈甚至两辈的留学生堆裡,和他们一块儿修课,听各种课。他坚实的学业基础,使得他和留学生有话可讲,有题可议,有时还为一些时事和这些小辈争论。由于他在美国呆得年久,在一些事上可以给留学生提供一些帮助。他帮助人完全是无私的付出,从不计得失。能给人家做事,他是那麽快乐。

终于,那拨留学生也一个个找到了工作,拖家带口的离开了那个城市,开始了稳定的工作和生活,又剩下了郝先生一人。

那一次,他和我们及另一对夫妇约好,先开车来我们的城市,在我们家住几天,然后再开车去那对夫妇的城市,在他们家住几天。他对有这次旅行是相当开心的。

他竟然自己带了被子,说是为了少麻烦我们。我父母那时正好来探亲,郝先生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挺热闹的。我父母都说他是那麽好的一个人。

几天很快过去,到了计画好的要离开的那天。早晨,郝先生收拾好了东西:一个行李箱,一床被子。我先生替他拿行李箱,他自己拿被子,我先生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我父亲也一起送他。跟我们道了别,他转身向楼下走去,左手扶着楼梯扶手,右胳臂夹着那床被,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楼梯,一步步走下去。他的背已经不很直了,头髮全是白的,稀疏的挂在脑后,脚步也有点颤颤的,低着头小心地迈着楼梯。我,我母亲,还有孩子,看着他一步步地迈下去,迈下去,一直到看不见。

回到房间裡,我们都没有说话,连孩子都是沉默的,我鼻子有点酸。过了一会,父亲回来了,也没说话。刚才那一幕,是对"孤单"这两字的形象诠释,是让人感到压抑的诠释。"唉,"母亲叹了一口气。父亲也叹了一口气:"唉,要是他有个老伴,这长途开车路上也好有个人在边上讲讲话,也不至于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来去。常觉得有孩子操心得累,可这种孤单才是最让人难过的。累着还是蛮开心的。"

多少年过去了,前些年他还说一定会和我们再相见,但后来他得了轻度老年痴呆症,我先生和他通电话时,翻来覆去地很难沟通。再后来就去世了,去世时没有亲戚在旁边,一个一块儿打网球的朋友替他料理了后事。所幸他很长寿,是90岁去世的。也许我们觉得他孤单,他自己生前并不觉得孤单呢,开心的人更容易长寿吧。也许他的内心世界我们并不清楚,我们只看到了他的孤单,却没看到他有着一颗与世无争恬澹平和的心吧。愿郝先生在另一个世界裡快乐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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