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风格

小时候就喜欢做一个写者,大了就总是说:老了再写就有时间了。有时间了就该把记忆中的那些捡起来,给自己,也给那些和我一样喜欢生活的人
个人资料
正文

穿过云雾的手五、六、七

(2006-10-09 15:22:08) 下一个

 

                                  五、

 

       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的节目获得全师文艺汇演一等奖。我们这个高兴啊,尤其是连长和指导员还表扬了我和晓春;那些日子,我们俩个像泡在蜜里一样,心情一下子变得清朗了许多。不久,我们又回到各自的排里开始了秋收前的准备,但我们俩个人一有机会总是要往一起凑合,有些明眼人早都看出来了,那时的知青是不能谈恋爱的,就是有意思也就两个人自己知道就行了。由于前一段日子忙于排节目,就和夏伟接触的少了许多,那天吃过饭后,夏伟来找我出去走走,其实,事先我已经和晓春偷偷约好了给她吹口琴的,但我又不好拒绝夏伟,真是好为难啊!但我一想还是告诉夏伟算了,都是哥们嘛!也让他为我高兴高兴,就着样我就把我和晓春的关系告诉了夏伟。

     “好事嘛,但还是先不要让指导员和连长知道,连里有纪律,就是他们对你好也不好开这个头啊!”

     “还是你想得周到,谢谢了,给我保密啊?!”

     “看你小子说的,咱们谁跟谁呀,还客气?我看你们平时也要少接触好,别人看出来了反映到指导员和连长那儿,我看也不好。”

     “有你的呵,谢了!”

     和夏伟分手后,我就和晓春说了这个意思。

     “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啊?”她天真地问我。

     “我们不是约好了春节一起回去吗?”

     “要那么久?你过去不是这样啊?什么都不怕,现在是怎么了?”她这样逗逗囔囔的。

     “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啊!”

     “其实,我们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啊?至于那么怕吗?”

     我们这次分手后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有一天,我收到了向红的来信,说她现在已经入党了,还问了一些什么琐事,自从上次文艺汇演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突然夏伟来了,他一把抢走了向红的信,还一边调侃地喊:

     “让我看看情书是怎么写的哈哈哈哈。。。。。。。”

     “别闹了,什么情书啊?是一个朋友的来信。”

     “还说不是情书,谁不知道向红是我们团的才女啊?怎么,排了一次节目就好上了?唉,那晓春是不是你就不要了?

     “你小子胡说什么啊?这就是一封普通的信,你可不要瞎说呵?!”

     我们闹过也就拉倒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看到晓春的时候,她好像总是有意的在躲着我,我找了她几次她也不见我,我正在那儿纳闷呢,那天,我们寝室的大军告诉我们说:

“夏伟和晓春好像好上了。”大家都说:

“胡扯,李想才和晓春好呢。”于是,大家都起哄让我说说。

“好什么啊?都干活去!”

哈哈哈哈。。。。。。大家嘻笑着跑了。但渐渐的我真的看出来夏伟好像对晓春很好,有时,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一去晓春就走了,理都不里我。但夏伟好像还和以前一样的对我。那天,正好是周日,大家都去团部买东西了,我闲的无聊就拿了几件衣服去水房洗,刚好看见晓春也在那里洗衣服,我就凑了过去。

“你没去团部啊?” 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你也洗衣服。”她还是一样的不理我,这下我可有一点火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

“你当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了,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呢?”她这样没头没脑的一顿抢白,真把我给搞晕了。

“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说清楚好嘛?”

“有什么可说清楚不说清楚的,你就是和谁好也用不着和我说清楚啊!我最不喜欢那种撒谎的人,男人,就是要敢作敢当。”

“我和谁好还撒谎了?我有什么不敢作敢当的呢?”

“问你自己啊!”

“我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是你刚刚说的啊?”

“好,那我问问你:你和林向红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撒谎说怕我们好被别人看见告诉指导员。”

“我没有和林向红好啊?”

“还撒谎,有人都看见她给你写的情书了,还说没有。”说到这儿,她的牙咬得紧紧的,一颗硕大的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谁说的?她给我的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你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

“你不用管谁跟我说的,我也不看你的信。不管你和谁好,我都真心的祝贺你们!只是你爸爸死的事儿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就是和你说的那样,那又有什么用呢?!”说到这儿,她跑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久久的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了,我恨不得一刀把那小子给宰了。

 很久,很久我没有这样喝酒了。都说男人喝酒是借酒浇愁,这一刻,我知道很多男人喝酒,还是为了无奈和把肚子里的苦闷吐出来。我知道问他、揍他,那又有什么用呢?!像北岛说的那样:“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真的要看看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卑鄙者。

 

六、

 

秋收是最繁忙的季节,连长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调去,我们这些平时就是棒劳力的就更不用说了;大家几乎是吃住都在地里,特别是机械连的,就那么几台联合收割机,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机器割大田,人就要割那些地边子,就是地边子那也是一眼望不到边。各个排的女生也给分了几块地边子,大家每天都泡在地里,一干就是一整天,有时还要干到后半夜。我抽空找到了晓春想要帮她把她那块地也割了,但她说就不用我来操心了。“嗨,这是什么事儿呵?!”今年是一个丰收年,金黄的麦穗都把麦杆压弯了,但天气预报说下半月可能有雨,你知道,要是连着下雨那就彻底完了;再好的麦子烂到了地里也是白扯。大家夜以继日的已经干了十几天了,真是人马都疲劳的恨不得一沾床就着。

那天晚上的月亮显得很高,人们都说秋高气爽嘛,好像没有几颗星星,不管怎么样谁都没有心思会去赏月。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整个夜空,就是轰隆隆的机器马达声都无法掩盖住。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呆了,半晌,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事了,出事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往出事的地点跑去。因为我离那块地还有一段距离,等我跑到那儿时,大家正围在那台联合收割机周围。

“你还不赶快下来把灯拉过来!你他妈的还在那里发什么呆?”只见指导员这样大声的喊着。不知是谁拉来了一盏灯。

“大家轻一点。”我拔开了人群问:

“怎么了?”

“有人被搅到了收割机里了。”

“怎么会这样呢?”

几个先来的人和指导员一起往外拉着。但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呻吟着。

“是晓春吗?”

“不是她还是谁?!”

“晓春,我来了!”说着我就冲了过去,只见她的长发散落在机器的滚子上,整个身体已经卡住了,月光下她的脸显得那么的苍白,她的眼睛就那样无力地睁着,血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

“指导员,好像给什么绊住了?我们要把底下的那个挡板抬起来才行啊!”

“还愣着干什么?去几个人抬!”

我二话没说就一骨碌钻到了挡板底下,那个铁挡板真的很重,我抬了几下都没有抬动。

“再下去几个人!”

“指导员,人太多站不下,看看能不能问问机械师?”

“夏伟,夏伟呢?”大家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夏伟。

“这台机器是夏伟开的,我刚刚还看见这小子坐在驾驶室发呆呢!”

“指导员,没时间了,救人要紧!下来俩个人帮我抬一下挡板,我钻进去试试。”

“要小心啊!不行就赶快出来,听见了吗?”

“放心吧!”

说罢,我就再一次跳了下去,当他们俩个把挡板抬出刚好能钻进一个人的一条缝时 ,我的身子贴着那条缝挤了进去。我把那个挡板对到我的肩上,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抬了起来。

“好了吗?”

“还能再往上抬一下吗?”

“行呵!”我咬紧了后牙说,接着又往上挺了挺腰,我感到我的腰就像要折了一样。

“好了,出来了!放下吧!”

当我从低下钻出来时,大家已经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到了一辆拉粮食的车上。

“指导员,她怎么样了?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吧?”

“没有地方了。”

“那我就坐在上边行吗?”

“这。。。。。。 好,就着样吧!”

二话没说,我一翻身就跳了上去,从我们这儿到团部医院,最快也要开一个多小时,司机把车开的像疯了一样,可我还是觉得慢,就站起来敲舵楼子(司机的驾驶楼),司机最烦有人敲这儿了,可我关不了这许多。

“王师傅,再快点啊!”

“还快什么啊?我都开八十公里了,这破路,这破车能跑这速度已经是天了!”

这时我才感到车由于太快,路又不好,颠得厉害。我紧紧地抱着晓春的身体,刚刚还有一点热乎气,但我感到现在渐渐的凉了起来。从我们把她拉出来到现在,我还没有听到她一声哼哼呢!我的手感到有些粘呼呼的,我知道这是晓春的血,但我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晓春,你疼吗?要是痛你就哭出来好吗?你没事儿,就要到医院了。”晓春的头沉沉地搭在我的怀里,我用手轻轻地把她散落的头发捋好,但这时的她仿佛什么知觉都没有一样。尽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够听见,但我不停地对她说着说着。

“晓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好吗?我们春节一起回家,我已经在食堂买好了两袋面,还有两桶豆油,晓春,我真得没有和别人好,晓春,我不会再怕什么别人说什么了好吗?晓春。。。晓春。。。晓春。。。你好了,我就去指导员那里把吉他要回来,给你弹我最喜欢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好吗?!”这一切,她都没有回答,只是那样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像睡着了一样,睡得那么甜那么香。。。。。。

在我们把她抬到团部医院急诊室还没有十分钟,大夫就出来喊:

“一连指导员,人都不行了怎么才送来啊?”

“大夫,她真的不行了吗?”

“她的流血太多,人早就没气了。”我的头轰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指导员已经在这儿守了我一宿。

“你这小子可把我吓坏了。”

“我怎么了?”

“还怎么了呢!昨天晚上你也昏了过去,你在抬挡板的时候后背划了一个大口子,血都把你的衣服染红了,当时我们急着救晓春,就没有人注意到你,当你昏过去时,大夫才发现。”

“晓春呢,指导员?”指导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头扭到了窗子那边。

“这事儿是怎么出的?”

“现在我也不太清楚,等回去再说罢!”

我在团部医院住了五天就出院了,出院的那天早晨向红来为我送行,这几天她每天都来看我,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她告诉我说:“晓春的死其实是夏伟为了帮晓春用联合收割机,把属于她的那块地收了,但晓春太累了,也不知道夏伟什么时候来帮她,就躺在地上睡着了,夏伟开着收割机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晓春就躺在那里,悲剧就着样发生了。现在,夏伟已经被开除了机械连,等待师部请示上级再另行处理;你们指导员给记一大过,连长给撤了。”听到这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的心里堵堵的,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好像一生也不过如此;也许,我这个人注定要经历那些平常人所经历不到的事情。

 

七、

 

一晃,下乡已经四年了,这四年里我经历了很多人生也许再也不会发生的事情。国家的形势也有了一些变化,邓小平上台了又要搞什么“教育大回潮”,兵团也改成了“国营农场”,大学也在招“工农兵学员”。但这一切仿佛跟我无关一样,起码现在跟我无关。向红已经调到师部宣传处了,我们经常通一通信,她在信中说她正在争取上大学,走工农兵学员这条路。其实,我觉得向红确实应该上大学,她除了学习好外,还根红苗正,现在又在师部宣传处;但她说有人说她没有到基层锻炼过,工农兵学员最好要从基层选拔。我劝她那就算了。她哪儿是一个服输的人啊?!要办的事儿,不办成她是不会罢休的。不过没多久,她还真办成了,听说去的是一所南方大学,不管怎样她是圆了自己说的话了,我在心里为她高兴,当然也佩服她的能力了。

现在的知青,可不是以前的了,每个人都打破了脑袋想要回家,女知青为了能回家,有的等着专嫁给城里人,好慢慢的往家里调。春节回家探亲时,妈妈也这样悄悄地问过我:

“有没有合适的人啊?”

“没有,要是有你还能不知道啊?”

“妈知道你还老想着晓春的事儿,她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想想你自己了,再说,我看向红这孩子也真不错,每次回来都到咱家看我,还老问你这个那个的。”

“妈。。。。。。”

我最不愿意的就是有人和我提晓春的这件事,尽管过去很久了,但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老是忘也忘不掉她,就像当年忘不掉我爸的影子一样。每当秋收的那一天,我都要到她的墓地看看,跟她说上几句话,给她弹弹吉他。要是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时候,我也去看她,这仿佛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了。今年回家,我又去了晓春家,还是照样给她家带一袋白面,一桶豆油。她的爸爸妈妈都已经老了,过去,她妈妈一看见我就哭,现在虽然不哭了,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天,晓春的妹妹送我到大门口时对我说:

“哥,以后你就别来了,你看我们本来已经把姐忘了,你一来我们全家又都难过了几天。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又没有结婚。。。。。。再说你现在也不小了。。。。。。。”

从那一刻起,我忽然感到我是不该再去她家了,也许,她妹妹说得对。回到农场后,我再一次去看晓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还是什么也别说吧,就那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把她坟上的野草拔光了,又添了几锹新土,然后拿出那个口琴,又吹起了我们第一次好时吹的那首《他乡》,那琴声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上,我想起了她的笑声;想起了她第一次给我化妆用的小镜子,那镜子的后面是一棵紫色的“牵牛花”,她说她喜欢紫色,更喜欢紫色的牵牛花,想起了她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想起了她给我读过的普希金的那首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不要愤慨;不顺心的时候崭切容忍,相信吧,那快乐的日子就要到来,你的心,要永远憧憬着未来。尽管你生活在××的现在,一切都是崭时的,转瞬既逝的,而那逝去的将来,却要做为亲切的怀念”。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也许这一切真的都过去了,于是,我默默地站了起来,向着这一块压在我心头的墓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连我也不该再想起她了?

过了不久,场里传答文件说:三连的一个知青为了帮一个女知青刨排水沟,那个女知青不同意,在和他抢冰镐时,一脱手冰镐把那个女知青的眼睛给扎瞎了。听到这个事后,我已经不知道难过了,只是觉得心里堵堵的。那些日子,农场里总是传来这样和那样的关于知青的消息,这些消息又老是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现在传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女知青被那些有权的干部祸害的消息了,不是这个女知青为了返城,和人事处的处长发生关系,就是那个女知青为了上大学和××发生了关系,这件事在农场里闹得沸沸扬扬,有的家长都告到中央了,中央也下了文件,一定要严肃处理,不久就大大小小地抓了好几个犯事的干部,最严重的要数那个师长了,听说王震都让毛主席给批了,最后这个师长因为玩弄了好几个女知青而被枪毙了。

我们连来了一个监督改造的副政委,这家伙长得肥头大耳,听说他曾利用职权奸污了好几个女知青,可真正揭发的就一个,他自己交待了三个,那两个都已经上大学了,死活不承认,这一下反到救了他了,把他降为农工在我们这里监督改造。有一天老炳来对我说,那两个不承认的女知青里面就有一个是林向红。这个副政委好像知道我和向红很好,他老是在我面前低着头。其实,我有什么可怪的呢?怪向红,还是怪眼前这个天天搂着农村老婆的可怜的家伙?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早把他的魂勾走了,他哪还能坐怀不乱呢?!在一个没有可为自己选择的年代,人们为了赢得一个更大一点的生存空间,舍弃了那份属于他们自己的赖以为荣的贞操,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可悲,而是那个时代的可悲。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时代还会延续多久,但我们总是把最美好的愿望放在明天。

 

 

(完)

 

第一稿于2006-3-14明州的一个小镇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加州花坊 回复 悄悄话 大雪,谢谢你记录了这么多的那个时代的事儿。不能忘的事儿,可是有很多人都刻意忘记的事儿。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