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风格

小时候就喜欢做一个写者,大了就总是说:老了再写就有时间了。有时间了就该把记忆中的那些捡起来,给自己,也给那些和我一样喜欢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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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的风筝

(2006-10-06 09:28:23) 下一个

                                    不断的风筝

[小说]

    

     雯回来的时候,看见婆婆趴在窗子上往外看,宝宝一个人坐在电视前的地毯上咿咿呀呀地看电视,气就不打一处来。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呢?和她说过很多少遍了,总是这样把孩子一个人扔在电视机前看电视。”雯这样想着,就快步走了过去,把宝宝抱在了怀里。一边模着宝宝的头发,一边冷眼看着不知所措的婆婆。

“孩子看电视太多了不好,眼睛都看坏了,再说一个人也很危险”

雯有些不怀好气地说。婆婆心里想:“我真是老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呢?!我估摸着她该回来了,都是这该死的耳朵不灵了。要不是对面的洋老头在种菜,我也只是刚刚把孩子放一会儿,抱一天了,胳膊都。。。。。。”婆婆自言自语地几乎要说出来了,但她还是本能地忍住。婆婆来美国这是第三次,头两次来都是带老大托尼,现在小的也渐渐长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儿媳妇雯好像忽然对自己有了一大堆意见。一会儿说孩子不能看电视;一会儿又说把碗给洗破了;一会儿又嫌吃饭的声音太大,会影响孩子。。。。。。儿子,都是我守寡带大的,读博士也来了美国,有什么毛病呢?!雯这孩子过去也不是这样,也许是她近来的工作不太顺心吧。想到这儿,婆婆就有一些理解了,心也开朗了许多。

晚饭过后,儿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在逗孩子玩;雯也在那里和托尼谈着学校的事情。婆婆站在水池前看着这家子其乐融融,心里放松了许多,心想,都是自己老了瞎想,孩子们过得多好。婆婆是从儿子的手里抢过来干的,洗碗也不是什么累活,儿子在外面忙活了一天,一定累了。但不知不觉中,水池里的碗又相互碰撞起来,发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什么音。婆婆有一些发慌,她知道上次就是这样把一个碗边给碰掉了一个茬,雯不高兴了好几天。等到婆婆觉悟过来的时候,和上次相同的事情发生了。雯没有吵,她从来都不吵,只是用她特有的眼神看了一眼婆婆,这样的眼神很特别,迅速而敏捷地把不满、厌恶和一丝轻蔑,一股脑地传送了过来。婆婆害怕和这种眼神碰撞,也担心这种眼神;从这种眼神里,她可以读到很多画外音,尽管过后很快她就为此平反,一旦这种眼神,再一次向她投来的时候,她的心依然还会抖一下,然后又是一阵自觉和不自觉地慌乱。

儿子关心地跑了过来,问婆婆是不是扎手了?婆婆的心里一热,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然后,又沾沾自喜了几分钟。雯,也过来了说:

“出血了吗?要是流血了要赶快把那个碗仍掉!”

“为什么?”儿子这样反问着。

“还问我,要是孩子们用了,会不干净的!”雯的口气果断而又不容置疑。

“妈又没有传染病。”

有什么好争辩的,我只是说万一。“

“没流血。”

婆婆也这样说着。儿子要从婆婆手里接过去洗,但婆婆还想和儿子争,雯,不再理会婆婆,只是对着儿子说:“洗个碗也不能把你累死,一个大男人,什么也干不了。”

婆婆有一点委屈,有一点儿不安和后悔;但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多少年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喜欢读书,对人真诚又善良。那年儿子正要上高中,桂儿也要考大学,两个孩子的学费她拿不起呵!可这两个孩子学习又都那么好。夜里,婆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那个早去了的男人,要是他还活着都不用她着急;她也恨那个男人,让她生了两个好娃,就撒手走了。她更恨那场一连下了十多天的大雨,江水没过了大堤,她男人是基干民兵连长,出去没有多久就被洪水卷走了;直到现在,那坟还是一个衣冠墓。晚上,儿子对妈妈说:

“让我姐去考大学,我先在队里帮会计记工分,孙会计说了,现在忙不过来需要人手。”

“那咋行呢?我是个女娃,学得再好也没用,早晚还不是嫁人?!妈。让弟去吧,他将来一定会比我有出息。地里的活我全能干,闲时再编几个竹筐。。。。。。”

“都别瞎说了,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们娃跟着操什么心?”

婆婆嘴上这么说,心里犯嘀咕。最后还是桂那孩子没考大学,县高中的高老师跑到家里,把婆婆好一顿数落,但婆婆能说什么呢?!桂那娃命苦,为了供弟上大学,什么活都干,临了,连个像样的婆家都没找到,老大不小了就嫁给前村的老光棍。为这儿,婆婆没少背地里流泪。但儿子还是很争气,从高中一直到出国读博士,一口气拿下来。十里八乡没有不夸的。雯这孩子,就是当时县里管教育的王副县长的老闺女。现在王副县长早退下来了,老两口也来美国玩过几次,但人家怎么也是干部,怎么能干看孩子的事儿呢?如今这两个孩子也都大了,于是,婆婆想到了走,回家?这儿吃的住的都比咱农村好,但婆婆听不懂那些洋话,看不懂电视,不敢接电话。。。。。。在教堂里遇见湖北的老陈,那还是老师呢,也听不懂电话,开始的时候,电话铃一响就为难啊!回去,还是回去吧。回去这事儿,婆婆想了很久,其实,也不光是为了雯的眼光,只是婆婆不舒服。家里有一点儿争吵,婆婆就会感到心惊肉跳,还是回吧。婆婆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了,想趁儿子还没有睡,跟他谈谈。

最初,儿子有一些不同意,但还是拗不过婆婆。总算是要回去了,全家闷了好几天,婆婆白天没事儿看到宝宝就心里苦苦的。婆婆喜欢孩子,看宝宝三年,哪能没有感情呢?!那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天天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洋话。婆婆想笑也笑不出来,婆婆在农村是一个认识字的女人。那些年实行扫盲,在扫盲班就婆婆学习得认真,一般的中文报纸她都能看。儿子出国的时候,婆婆每天都看报纸、听广播,要是美国又发大水或发生恐怖活动了,她的心就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婆婆这些天洗碗的时候,什么都不敢再想,一心一意地干活,她不想在临走时再出什么错。晚上,儿子过来帮婆婆收拾东西,婆婆有什么东西呢?都是一些要穿的衣服。一个老婆婆,要穿也就是那么一点玩意儿。但婆婆想要儿子给买一样东西,桂的那个丫头要上高中,婆婆回去想给那孩子带个礼物,那孩子来信说喜欢什么MP3,婆婆不懂,要走了,还是和儿子说一说罢。婆婆终于下了这个决心,就和儿子提起这事儿。儿子说:

“学习就是要好好学习,听音乐怎么能学习好呢?”

婆婆知道儿子是好意,但她还是想给那孩子买一个带回去。雯,还是不经意地看了婆婆一眼,婆婆还是读懂了这一眼的全部内容。但这一次婆婆似乎不想管那么多,只是固执地对儿子说一定要买,像和谁赌气一样。儿子不停地说服着妈妈,雯的眼神也增加了几分力度,但婆婆就是这么固执。儿子终于生气了,仍下一句:“就是不给买”的话,摔门出去了。婆婆半天愣在那里,从小到大儿子和婆婆只有一次发火,这是第二次。那次发火就是为了和雯结婚的事儿,儿子在大学时有一个女朋友,假期还来乡下看过婆婆,但县里高中的校长找到婆婆说了副县长的女儿雯的事儿,婆婆为难了,婆婆知道她们家不能得罪校长、县长,儿子回来和婆婆大吵了一架,婆婆哭了。婆婆说:“你大了,什么都不怕,我也不怕,但还有你姐呢?!她还呢。。。。。。”儿子最后还是同意了。就是为了那个什么MP3吗?婆婆有一些茫然,这都是一些不经意的事儿,跟他争什么呢?可婆婆想要给桂的女儿一个礼物,都问那孩子了。可是雯也说了:“今天要MP3,明天就要汽车,要房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婆婆不语,但婆婆知道,就是要房子,儿子也应该帮助,再说桂也不是那样的女人。

明天婆婆就走了,儿子回来的时候往婆婆手里塞了几张钱。婆婆说:

“给你姐写一封信吧,把这儿也给她。”

儿子说这是给妈的,别让雯看见。婆婆不喜欢干什么背着雯,婆婆也不喜欢儿子和雯不高兴。儿子看到婆婆的包里有一张中文报纸,儿子就拿了出来。

“妈,带这儿干嘛,回国都是中文的。”

婆婆一把抢了过去,放到了底层。趁婆婆出去的时候,儿子打开了那张报纸。那是一张当地办的华文报纸,在那泛黄的版面上,有一篇介绍自己的文章。那是儿子的一篇论文获奖的报道。儿子的眼睛湿润了,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妈妈的眼睛。

                             2006828日 嘉真   美国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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