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见道者,譬如持炬,入冥室中,其冥即灭,而明独存;学道见谛,无明即灭,而明常存矣
- 四十二章经
法界缘起
这次旅行源起经常听的一个关于中国古建筑及佛教美术史的播客节目。做为一个每日通勤三个半小时的重度播客用户,虽然听的节目很杂,但真正心水的也就那么几个。所以当组织线下活动的帖子一发,尤其是看到主题是关于印度早期佛教的石窟文化,又恰巧的是我老人家原来没有去过的孟买地区,立刻非常之振奋。
唯一没想到的是报名结束后发现还是软妹子有执行力,十几个人的团包括领队的两位老师竟只有五个男士。不过也因为这软妹子团,一路上才欢乐多多,并自嘲为'白水'团,小白且水,严重拉低团队的整体专业水准。
(一)
从孟买到浦那的路上,第一天探访了公元前二世纪的帕贾石窟(Bhaja caves)和公元二世纪的卡尔拉石窟(Karla caves)。两者皆有佛教早期的古朴的仿木塔堂窟和僧人修行的精舍雏型,那时候佛陀的影像尚未出现,掏空的山中,石刻上大多是供养人的丰乳肥臀形象与众多狮象柱廊。其中尤以卡尔拉石窟的第8窟最为宏大,高14米,深45米,乃是我们这次探访的9个窟群中最大的一个单体。
石窟们大多修建在一千多米德干高岗上,汗如浆出地爬上,极目远眺,旱季的高原上植被黄绿交接。人类历史上数千年追求终极生命意义的行程中无数探索的冥想与拷问,但多少如歌中唱到“尚未见证不朽,却把自己搞丢”?
于是见证不朽的旅行继续中 ...
(二)
奥兰加巴德石窟群(Aurangabad Caves)位于奥兰加巴德市北3公里的山岭上,除自然风化外,未遭到过人为破坏。虽然有几个大窟烂尾了。
西区第 4 窟的年代比较早,是开凿于公元 1 世纪的支提窟,其余的八个大窟分别开凿于公元 5、6 和 7 世纪的伐迦陀迦王朝(Vakataka Dynasty)和卡拉丘里(南部)王朝 (Kalachuri)(公元 6-7 世纪),一共 12 座佛教石窟,包括了小乘佛教雕塑、大乘佛教艺和金刚乘Vajrayana女神,象头神与佛陀的组合更是珍贵。因为持续开凿的时间较长,石窟见证了印度佛教从小乘到大乘,然后逐渐密教化(Tantra)的历史进程。东区第 7 窟有法相庄严的“救难观音” 立像。此像立于 6 世纪,是存世最早的观音。由于佛教的式微,很多佛窟的参访几乎都是包场,即庆幸又感叹历史的湮没。除了印度教的刻意打压,佛教理论自身的衰退、僧团的封闭与文化个性的消失也是不可不提的原因之一。而那个时候,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已经在中国扎下了根,中译的楞伽經业已广泛传播。也许这就是宿命,此地生,而它地繁,一切皆是因果。
石窟的山下不远处就是小泰姬陵(BIBI-KA-MAQBARA),莫卧儿帝国的第六位皇帝,名声不太好的奥朗之子为其母亲(Rabia-ud-Daurani)所修,只比泰姬陵晚20几年, 但大概是没有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册的缘故,它整个看上去比泰姬陵还旧得多。不过也正因为旧且便宜,参观的当地人非常多,软妹子合影时各种乱入,纷繁中却也十分和谐。更惊见一男子带着他的四个老婆与两个孩子在参观结束后从容地钻进了一辆两厢车决尘而去,看来印度人民的瑜伽传承真不是盖的。
(三)
埃洛拉石窟群(Ellora Caves)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古石窟群,依然是凿山而成,但与前两天不同的是在这里佛教,印度教和耆那教比邻开窟造像,引人注意的是游人数量在这相距不过1公里的遗址上差异明显。耆那教与佛教窟中基本都是国外的游客,而印度教的窟中则熙熙攘攘,一片世俗的欢乐。
石窟群开凿于恰鲁卡王国(Chalukya)和罗湿陀罗拘陀王国(Rashtrakuta)时期(公元 7-9 世纪),于佛教衰落印度教复兴的大背景下。而那个时候玄奘已经返回长安,龙门的卢舍那大佛也对世人展开了它慈悲的微笑。
这片石窟群中我最爱的却是耆那教的洞窟,里面形制规整却兜兜转转,残存的壁画留于稻米与大麻籽捣成的壁面上,叙述着庚古的慈悲。跟了我们一路的导游大叔Tomby,在导师们对耆那教不是那么了解的石窟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路慢慢讲来这三教的关系与渊源。早期耆那教中,第23始祖白史婆最早提出耆那教的教义,即不敬神,反对种姓制度,人人均可得道,不歧视妇女等。它又进一步地被与释迦牟尼同时代的第24始祖,大雄,光大并完善了教义。耆那教认为:世界是永恒的,而非婆罗门教所说的神创论。世界同时在时空上也是无限的,且只有形式上的变化。一切物质都包含两种因子,即物质因子和精神因子。也就是说,灵魂和身体的结合,是随意的,无原因的,由自我决定的。善恶轮回,反对杀生献祭。也许是这三教的历史纠缠很深,各种理念也相互借鉴,导致石窟的设计与造像颇有雷同,如果不是耆那教中的天衣派造像中的各种不穿衣服,和胸口的小花造型,有时候倒真让我们这些小白们傻傻分辨不清。
佛教窟中,最打动我的是第10窟和第12窟。一个是Stupa与菩萨造像的双位fusion合体,造像宁静慈悲,让人不由得想匍匐而拜。参观时恰巧碰见一位僧人在打坐入定,任我们一圈人围着他拍照,旁边还有一位当地人在梵唱,他只是静静地盘腿坐着,似为结界所罩,置身天外。第12窟则是三层的巨型体量,更有难得的7佛造型,乃这次旅行的仅见。
出园时,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猴子们,正追着各色信徒讨要食物。而我们,是不是也是一群佛祖注视下寻找真经的孩儿们?走过,膜过,礼过,却依然只是宇宙中的沙砾,闪烁滑过?
(四)
Ajanta caves(阿旃陀石窟)是奥兰加巴德外100公里处与埃洛拉石窟齐名的世界遗产,可称印度的石窟双璧。不同的是它专属佛教,大乘与小乘皆涉猎,并遗留了很多千年前色彩绚烂的壁画。
季羡林认为玄奘曾到访此处,虽然很多学者对此存疑。两百年前,这片废弃的被藤蔓覆盖缠绕的遗珠被一位英国上校在一次狩猎活动中偶然发现,从此名扬天下。至今我们依然能从第10窟的某柱子上看到当年John Smith于1819年发现时题记。
花了一天的时间,我们慢慢把26个窟一一走过。幽深的洞穴里,手电的微光从细目长眉的壁画慢慢扫过,驻留于莲花宝座上的菩提浅笑。遥想千年前的工匠,用最简陋的工具并最虔诚的信仰年复一年地于这火山岩绝壁上雕刻着对前生后世的祈望,他们心中的喜乐应该比现在的我们心中更加充盈吧?
最爱无人时盘坐于支提窟的正中,看正午的光影缓缓扫过,窟外是山猴的啼叫和当地儿童的喧笑。如此一日,再不复求!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
(五)
返回孟买的途中又参访了纳西克石窟群(Nashik Caves)与根赫里(Kanheri )石窟群,亮点颇多。从早期的古朴,如砖砌的stupa,到后期的满铺满壁。独特的如日莲宗僧人题写的汉字‘南无妙法莲花经’,8米高的笈多大像,以及印度仅有的十一面观音造像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窟中。白水软妹子们还顺便cos play 了一下佛祖涅槃,苦苦地忍着笑场的脸庞们,伪侍女们合十致意与祈祷。
根赫里在孟买北边国家公园的山中,导游大叔非常骄傲地说这里的豹子是全世界每平方公里最密集的。只是看着公园路边朴素的一个个由塑料布搭着的窝棚,心中又有些疑惑与哀伤,为豹子的栖息地的退守,也为贱民们的无奈。
(六)象岛
象岛是参观的最后一个石窟,在离孟买一小时船程的海中,也是此行唯一的一个单独的印度教石窟群。守护神环绕中的林迦崇拜,巨大的湿婆三面神像(preserver, creator, destroyer)是印度旅游中与泰姬陵齐名的国家标志物。
回程中,当手机重新与世界连接时,欢乐的沉浸在艺术美好的我们突然被迎面而来的社交网上热门议题惊呆,才发现原来真的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可以肯定的是,这抹记忆的异色将永远留在了这次石窟探访的结尾处,因这历史的倒退而扼腕的唏嘘也将成为这次旅行唯一的惨淡注脚。
就如我永远记得戴妃去世的那个早晨,在海边露营的我们的太息。
(七)花絮一组
1。印度的公路交通和几年前相比已经改善很多,但依然让人抓狂。100公里走三个小时也就算了,路上还各种颠簸。最糟的一天,什么还没干,仅由于颠簸和慢行,等到了目的地手机记步已经过了一万步。
2。由于是集体行动,同志们自由发挥买买买的机会其实不多。但依然挡不住中招,有两位团员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钞票中混入了斯里兰卡卢比,查了查印度卢比与斯里兰卡卢比的汇率应该是1:2.4,我印度同志的小动作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3。因为一周都是深山的石窟里转悠,山间的猴子们倒真是看了不少。黑脸的,红脸的,白脸的,萌值很高,武力值更高。石窟小分队共计损失可乐一瓶,香蕉一只,薯片一袋,加被挠了一爪子及软妹子连连惊叫,差点让领队担心地睡不着觉。
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这山间的大王,却并不让人流连。
(八)写在后面的话
当我写到这里时,伦敦迟迟不肯退去的冬季中的雪花依然在窗外盘桓。摸着在印度36度高温下略微烧伤的脸颊,忽然觉得一切似乎有几许的不真实。
这一周里,当我在异国的落日里饮下辛辣的马沙拉茶,当我在颠簸的路上囫囵地读完‘营造法式与江南建筑’,当我在时差的不眠夜晚静静地追忆自己二十五年前的云岗之旅,或许我最想知道的依然是如何与自己并生活和解,宽容平和地探索内心。
佛说:
一花一世界,
一木一浮生,
一草一天堂,
一叶一如来,
一砂一极乐,
一方一净土,
一笑一尘缘,
一念一清静。
那么就这样放空须臾世界里的渺小吧,凝望拈花而笑的你,于我依然美丽的人生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