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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童话 (10): 跃进年代

(2025-12-11 08:12:19) 下一个

第一章  童年童话

10、站一小学

1)跃进年代

1958年夏季,在一片“三面红旗”的喧嚣声中,我上学了。那时,学校的名字还叫“站前小学”,是站前街道唯一的一所小学,和儿童公园的正门只隔着一条上海路。那一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直接影响我们的就是学区划分,我们居民区上学的孩子都被划到了新学区,而以前上学的大孩子都读的是保二小学。我们很不开心。

保二小学是我们从小玩惯了的地方,它那阔大的操场,是我们儿时的一个乐园。那里有撬撬板、高低杠,还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和露在地面上的平台,有楼梯在外的二层楼教室,还有一排排平房教室,教室周围有宽阔的活动空间。况且,它和我们的住宅区只隔一条街。而去站一小学要走很远的路(其实只有十分钟)。站一小学的操场小的可怜,除了男女教工厕所和一个垃圾箱,就只剩下一小块地方了,还不如保二小学的一个角落。站一小学只有两排教室,教室外面的空间狭窄得无法活动。由于教室不够,我们只能上半天学,每周都分成上午班或下午班。

我们的学校虽然小,声势造得倒很大。临街的全部墙面上涂得色彩斑斓,不留一点空白。墙上画有一身戎装的穆桂英,题为“妇女生产真英雄,赛过当年穆桂英”,气宇轩昂的黄忠,题为“老年挑担千斤重,赛过当年老黄忠”,还有英姿勃发的罗成,题为“少年儿童齐出征,赛过当年小罗成”。在所有彩图的上方是楷书的红色大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校园里的气氛和墙外的壁画一样热烈。本来很小的操场建起了一座“炼钢炉”。因为修炉要用耐火砖,老师让每个同学交给学校一块耐火砖。当时医学院食堂正在扒炉灶,炉膛里的旧砖替换下来,我向食堂的厨师伯伯要了一块,乐颠颠地拿到学校交了差。“炼钢炉”建起来了,高年级的同学(三、四年级)负责“炼钢”,我们一年级的同学负责吸铁砂,每天中午放学前每人发一包铁砂。吃完午饭,我就趴在写字台上认真地用吸铁石吸着铁砂,一丝不苟。这成了我上学以后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有一次炼钢炉出炉的盛况被我遇见了,我亲眼见到了从炉里铲出的一坨坨黑灰色的叫“铁粑粑”的东西。那是我们学校“炼钢炉”炼出的最优质的东西了。

在“大跃进”的紧锣密鼓声中,我们的课余时间被越来越多的“活动”占据了。首先是“除四害”,苍蝇、蚊子、老鼠、麻雀成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每天下午,我都会拿着苍蝇拍、空火柴盒和妈妈为我准备的镊子,去公共厕所打苍蝇,因为那里苍蝇又多又大,很好打。我闻不到厕所的气味,也不顾苍蝇围着我嗡嗡,只顾盯着我的目标拍下去,将拍死的害虫一个一个用镊子夹起,装满火柴盒,才能“收工”。每天早上老师的讲桌上摆满了同学们交上的火柴盒。我还和姐姐一起去十二组公厕后面的粪池挖蛹,因为这样,它们就不会变成苍蝇了。

最声势浩大的行动就是捕捉麻雀了,家家门前都用木棍支起一个大盆或大筐,拴上绳,在地上放上点儿米粒,然后拉住绳子另一端,等着麻雀来啄米。我们静静地守在一边,紧张地盯着被支起的箩筐或大盆,麻雀落在地上啄米时,突然将绳子一拉,麻雀就扣在里边了。男孩子们制作了弹弓,随时随地瞄准空中的麻雀打下来。很快,整天嘁嘁喳喳,成群结队飞来飞去的麻雀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们的“大事业”还有很多。其中一个是拣废铁。为了炼钢铁,首先要做的就是收集一切带铁的东西。因为街道也修了炼钢炉,家家户户的铁盆,铁锅,锁头都被收去,最后连奶奶留下的铜火锅、铜水罐和铜盆也被街道收走了。我们只能跑到马路上睁大眼睛,搜寻一个个废弃的铁片、铁皮、铁钉。不知哪个同学发现了老马路上的一个铁工厂里有堆积的铁屑,是车零件的下脚料。我们兴奋极了,每次都会大筐小筐装得满满背回家,再交到学校。除了拣废铁,我们还拣玻璃,拣废纸,说是可以回收利用。那时,纸张越来越紧缺,我们买的作业本质量低劣,黑黄色的纸薄厚不匀,背面疙疙瘩瘩,铅笔很容易划破纸张。我们每天都认真搜寻着这些“稀有资源”,有时如获至宝,有时又大失所望。

还有一件大事:拣粪。妈妈给我和姐姐各买了一个粪筐,我们每天午后、晚上都挎上它守在马路上,眼巴巴地盼望马车路过,有时一坨热气腾腾的粪便刚一落地,我就挎着粪筐冲上去,用铲子将粪铲起来放进粪筐,如果动作稍慢,就会被别的小朋友抢去了。

有一天,姐姐的一个同学侦察到一个情报:十一组和十二组交界的马路边有一个马棚,有些马车在那里留宿,而且夜里十二点到凌晨四点之间马棚里没有人,可以进去捡粪。姐姐和她的几个同学决定当天就采取行动。半夜里,我被姐姐捅醒,我俩摸着黑,悄悄爬下床,从厨房的北门溜出家,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粪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目的地进发。一切都如策划好的一样,我们在马棚前兴奋地集合,然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粪筐装得满满的,压了又压,心满意足地提回家了。这以后,我们又行动了很多次,顺利完成了学校定的拾粪指标。

一次中午放学时,老师通知我们下午带空书包去学校,因为运垃圾的马车被上级派出去搞“大会战”,学校的垃圾已经几天没有运走了,我们要完成运送垃圾的任务。在老师的指导下每个同学都把自己的书包装上满满的垃圾,然后排队出发。我们背着垃圾包走了很远的路,到了南山垃圾场,才把装在书包里的垃圾倒出来。这时我们的脸上手上都已经沾满了垃圾。当我们又排着队走回学校的时候,太阳已落下去了。这件事,对于现在的孩子们简直匪夷所思。我偶尔回忆起那一个难忘的下午自己做过的事,都觉得不可思议。在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还有什么“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上学不久,大姨被街道安排去了街道幼儿园,家里一下子冷清起来,一日三餐也没有了规律。妈妈安排我中午去街道食堂打饭。所谓食堂,就是离我家两个胡同的一所住宅房,打饭是从一个小窗口递进去钱和粮票,再递过饭盒,然后接过送出来半盒小米和大米混合的干饭,每天都是如此。买饭的人都说给的饭缺斤少两,没有多久,这个食堂就黄了。

以后的一段时间,我和姐姐每天中午放学后就去医学院食堂吃饭。宽大的饭厅分为两部分:教工食堂和学生食堂。我们家四口人包了一个圆桌,可以自己点菜,就像在家里吃饭一样。我和姐姐为每天都和爸妈一起聚餐,和好朋友们见面,乐此不疲地奔波在学校和医学院的食堂之间。

爸爸发现了问题:我们两个小学生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工食堂吃着自己点的菜,还觉得理所当然,而那些大学生却要站着吃饭,并且是统一分配的单一的饭菜。他听说姐姐和我的学校都办起了食堂,就主张我们转到自己学校的食堂吃饭。我俩就老老实实回自己学校的食堂吃饭去了。因为要转粮食关系,所以我俩的三餐都要在学校吃。我每天早、中、晚都要拎着妈妈用毛巾缝制的碗袋(里面装着两只碗、一副筷子),再背着书包,来往于我家和学校之间。

学校没有专门食堂,只是适应大跃进的要求临时办起的,在这里吃饭的几十名同学都是双职工子女,家中又没有老人的。所谓食堂就是在闲置的教室里将课桌连起来变成饭桌,几十个人围在一起吃饭。每天的饭菜十分简单,早上是粥,中午和晚上是面条或是馒头,按定量分给每人一份。当时我的粮食定量是每月二十四斤,早上分到两碗很稀的粥,中午一碗面条或者是两个小馒头,晚上还是面条或者是米粥,菜也只是炒土豆丝、白菜片,或者熬白菜等。我有时没到吃饭时间就会饿,吃了饭后还觉得不饱,但不好意思再回家里吃东西了,因为我知道家里没有我的定量了。

一次放暑假时,我感冒发烧,不能去学校吃饭了,妈妈给我做了病号饭,吃完以后,我悄悄地告诉姐姐,请她拿我的饭袋去把我的饭打回来给家里人吃。姐姐就跑到站一小学,打回了我的两碗稀饭。那个假期,我都是每天奔走在学校和家之间,只为了一日三餐。

后来爸爸妈妈发现我和姐姐都浮肿了,才了解到学校食堂的恶劣情形和我们半饥半饱的状况,就把我俩的粮食关系转回了家,他们也不在学校食堂吃饭了。不久,大姨和弟弟也回来了。全家人都回家吃饭了,我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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