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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断后海》在线阅读 第三章

(2025-08-18 11:05:39) 下一个

魂断后海

傅振川

 

 

第三章

  

什剎海周边有十余家渔具作坊,作坊设在住宅院内,字号书在街门楼上方,“周记手作”、“孙记手作”……前面姓氏不同,后面字句都一样。其中唯有一家与众不同,门楼上是块厚重匾额,字是镏金的,黄灿灿只有三个大字:花缠宋。

花缠宋是几代人经营的老字号,早年专为宫内和王府制作两种竿:大漆金线花缠竿和葱指拈。前者为“两竹一苇”衔接,由竿的长度可知是伺候爷的;后者对应纤纤玉手,是供福晋和格格们的玉手来拈的。

作坊设在婵娟家的宅门里。宅门与大杂院不同,是指门楼雕梁画栋的独院。院内五间正房住人,两侧厢房为工作间。婵娟与送秋眉目传情、相互放电,就都发生在厢房工作间里。

花缠宋的上房摆设相当奢华:八仙桌、太师椅、多宝阁都为贵重红木制作。打磨异常光滑暗暗发亮的硬木家俱透出尊贵——接待宫内来人和各位王爷的地方自然要讲究。不过,这些都是清末以前的事儿。到了婵娟爷爷那一辈儿,皇上被赶下龙椅,客厅摆设虽依旧奢华,但制作的渔具已不再曲高和寡,而是转向湖边平民玩鱼人,因此生意也就大不如前了。

到了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私人开办的渔具作坊关张、原料和工具充公,花缠宋本人也被归并到国营渔具厂上班;“改革开放”以后,昔日掌门人这才停薪留职,回家收拾工作间重操旧业。

婵娟生于一九六六年,小学四年级赶上恢复高考,按说以后应该考大学,至不济也该读高中,可她读完初中却没再读。没读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人家儿与人家儿不同,开作坊的家庭没有书香人家熏陶出来的读书意识;二是自身原因,学习实在跟不上,于是回家跟着花缠宋学手艺

花缠宋得婵娟时,老婆血崩病故,断弦再续的是农村媳妇。媳妇没户口没工作,全家指着花缠宋一人工资过日子,因此婵娟小时候家里生活很是拮据。

京城讲究“富养女儿、穷养儿”,意思是说穷苦人家日子过得再艰难,也要把最好的吃穿供女儿享用,怕女儿出阁后被婆家笑话小门小户养出的丫头不开眼、没见过大世面。花缠宋只有婵娟一个独生女,因此平日不管吃和穿,都是把最好的供女儿享用。吃是先尽着婵娟吃好喝好,再就是尽着媳妇,自己则是能吃饱就行;穿是常年不添新衣,得凑合就凑合、能将就就将就。那年月物质极度匮乏,买布须布票,寻常百姓家孩子极少不穿补丁衣服,困难人家更是补丁上摞补丁。可花缠宋却绝不让婵娟衣服上有补丁,平日总是穿戴整整齐齐,过年还要从牙缝撙下钱为她添置新衣新裤。为啥?就为从小死了娘、后妈待她不好,所以能宠就宠、能娇惯就娇惯。久而久之,就把婵娟娇惯成不知生活不易,一切习惯伸手、习惯享受,凡事都要依自己意愿行事的出奇任性性格。

婵娟读初中时,有天见同班一个女生在湖边钓鱼,自己一时兴起也想玩,就回家从盛装葱指拈的红木盒里取出钓竿。可拿着鱼竿兴冲冲正要出门,却被花缠宋拦住了。

“放下!祖传的家训你忘了——宋家世代做鱼竿,但宋家人不可握钓竿!”

“凭什么?”婵娟打小听家训耳朵听出膙子,心里明镜似的,可却明知故问。

“不凭什么,就凭玩鱼穷一生,从根儿上就不能沾!”

“那小姑奶奶我偏要沾呢?”性格和娇生惯养的成长环境在婵娟身上起了作用。

“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花缠宋虚张声势吓唬婵娟。

婵娟根本不怕,翻睖着白眼儿瞥了一眼花缠宋,堵着气拉开屋门,将鱼竿底把伸进装有开关合页的门的夹缝处——她从小吃核桃就是用门的夹缝夹碎的。婵娟斜睖着那双狐狸眼瞟着花缠宋,没大没小地叫板:“要不您闪开、要不我把葱指拈底把夹碎。大掌柜的您就自己挑一样吧?”

葱指拈是上几辈人为皇宫制作的祖传样竿。“样竿”就是制作标准,为以后制作竿子制定的样式标准。竿子底把内筒有祖先制作人的姓名和作坊铭记,已经成为文物,是很值钱的物件。

花缠宋见状着急地喊:“家有家训、行有行规——卖大烟的从来不抽大烟,做鱼竿的从来不钓鱼。违背家训,还反了你个黄毛丫头不成!”

“咔嚓”的一声,葱指拈的底把被夹碎。花缠宋心疼得就像犯了心绞痛,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可即使这样,他也没舍得动手打婵娟一巴掌。

婵娟与送秋黏上后,频频幽会。每次幽会开始都是饥渴地先抱在一起疯狂地吻,吻够了相互腻咕在一起情话绵绵。

“你那天的胆子可真大,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竟敢主动约我!”有次约会,送秋对婵娟说出自己当时的感受。

“你不知道你当时说出的那句话让人家有多惊喜——‘只要是你婵娟喜欢吃的’、‘就是月亮上的玉兔我也锚得下来……’,当时我听完都晕了,心‘咚咚’狂跳、血往头上涌,觉得那层窗户纸已经被你捅破,所以才晕了头约你出来!”

这以后,俩人就经常相互询问对方当时的感受。

“哎,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觉?”婵娟偎在送秋怀里,用她那特有的嗓音娇滴滴地问。

“那天的第一眼真的把我惊呆了,想不到后海还有这样惊人好看的女孩儿!事后我使劲儿往前回忆:两家都住后海,虽说一个住东头儿、一个住西头儿,可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呢?也许小时候见过,但因那时对男女的事儿还不感兴趣所以没印象……”

“那天呢,你把黑鱼留给我吃的那天。我能瞧出你很紧张,当时是什么感觉?”

“那天的心慌得厉害,慌得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搁,因为与你同在一屋,能觉出我的侧面落着两只眼睛、能觉出你在一旁偷偷盯着。当时我也想侧过脸去看你,可又怕被你电到,所以眼睛只敢看着你爸、只与你爸说话。你呢,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我也是,心里也慌,感觉就像小时候过年放炮仗,手里握着香头儿哆哆嗦嗦去点炮仗捻儿,可又怕炮仗捻儿被点着突然‘刺刺’冒出火花。当时那感觉可真是又喜欢又害怕、又想碰又不敢去碰啊……那次呢,那次在湖边,窗户纸还没捅破那会儿,你是怎么感觉的?”

“那次的心就更慌了。你扭过脸冲我一笑,我就被你眼神里放出的电电到了。那感觉就像我小时候淘气摆弄电线突然被电电到一样,觉着整个身子都被电得不会动了。那时你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的两只狐狸眼会放电,最怕的就是我的眼神与你的眼神搭在一起,只要一搭上,眼前就像突然打闪耀眼一亮一样,每次都惊得我心惊肉跳的……”

“现在呢,现在还惊不惊?怕不怕?”婵娟依偎在送秋的怀里问。

“现在?”送秋说完这句,就笑着噘起嘴把唇慢慢往婵娟脸上凑,然后将嘴唇摁在了她的嘴唇上……

“递私情”这门功课上学时老师不教,都是长大后自学成才的;幽会的秘密联络方法也没家长传授,同样是独自摸索无师自通的。送秋和婵娟最初采用的联络方法是前人都用的古老方法——每次亲热结束时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来就创作发明出独属于个人专利的方法:一是借用摩斯密码打电话。那时都是公用电话,每条胡同只有一部,设在某个街门里的某户人家内,负责传呼的一般是裹着粽子一样小脚的老太太。传呼分两种:一种是叫人去接电话,另一种是传话。比如:张美丽,有个叫赵心痒的约你,时间定在今晚八点、地点在夜来香大街从北数第七根电线杆下;再就是递给一张手指大小的纸条,上面写有电话号码,让回电话。送秋就在这组号码上做文章,利用数字传递出只有婵娟才能读懂的见面时间和地点。二是衣兜儿里揣面小圆镜子,偷偷溜到作坊后窗处,利用阳光反射往后窗里晃。花缠宋看到顶棚上晃动的光影以为是脸盆里的水晃的,可婵娟看到就明白是有暗藏的特务在发暗号……

遇到下一次见面时间还没有到来,送秋想搂抱亲吻婵娟远水不能解近渴时,他就以送黑鱼鱼皮、或自己的渔具需要一个小配件为借口,亲自深入虎穴到作坊里去找婵娟。

婵娟每次看到送秋突然现身作坊,每次的心都一下涌到嗓子眼儿,然后强压着“怦怦”乱跳的心,假装无事与他坐在作坊案子前,可一只脚却在案子下面悄悄伸过去,与送秋的脚摩擦在一起。脚与脚摩擦自然不能解渴,婵娟摩擦到心急火燎实在等不及时,就急中生智找个借口把花缠宋支出屋,让他到另一个房间去取东西。等到花缠宋前脚刚迈出屋门,后脚就与送秋慌乱地紧紧抱在一起,相互疯狂地吻,边吻边竖起耳朵听着院里的动静。一旦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俩人就迅速分开,重新坐回到刚才各自坐的座位上……送秋每次看到花缠宋回到工作间,每次都能感到耳热心跳,心里不由地感叹:我的个亲娘哎,这可真是在偷情啊,利用这么短的一小段时间在偷情啊!

事后,送秋对婵娟说出自己的感受:“不知为什么,我当时想亲忍不住去找你,就预感到你肯定会把你爸支出屋;等我真的坐在作坊案子前,你还真的把你爸支出了屋!”

“心灵感应,有时我也会有这种感应——坐在案子前正干着活儿,忽然就能感应到你朝着我家街门口走来、接着就能感应到你走进院里,等我一抬头,真的就能看见你出现在屋门口……”

“每次你爸离开屋我都觉着没亲够,那时候可真盼着你爸能晚点儿进屋啊……”

“我也觉着没亲够,每次也盼着我爸能晚点儿进屋……”

两人说这话时,春心已然荡漾起来,先是相互愣愣地看着对方,接着就猛地抱在一起,又是疯狂地吻、又是疯狂地抱,同时在心里也同样地想:今儿个一定要亲个够、今儿个一定要搂个够……

天下递私情都一样,最初都是瞒着人,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送秋和婵娟虽然知道双方都是正派人,两人之间产生的感情也是正经正派的,但还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可再怎么小心、再怎么谨慎,也避免不了两人同时出现在电影院、公园和大街上,避免不了被熟人的眼睛无意中看到。

慢慢的,我们一块儿玩鱼的哥们儿就有人知道了。有天活宝小闹儿就朝送秋挤眉弄眼诡异地笑:“你行,你可以,你够能瞒天过海的。以前只知道你钩鱼钩得漂亮,真没想到你勾人也勾得这么地道!”

花缠宋也知道了,最初感觉很是惊讶。惊讶倒不是之前没有任何察觉,因为婵娟近来常照镜子常往外跑,猜也能猜出她在递私情;惊讶的是婵娟找的不是哪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不是做买卖突然暴富起来的“款儿”,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自己宝贝女儿拐哒跑的穷小子送秋……

花缠宋这人从外表看就是个作坊手艺人,两只大手又粗又糙,啥时见他啥时胸前围着个围裙、两只袖子套着与上衣两个色的套袖。但这只是外表,内瓤则与外表完全不同。不同首先来自于性格,其次来自祖上世代为皇宫做钓竿的自豪感、来自从小耳濡目染与长辈对于过往荣耀的细节介绍。因此,他从心底就瞧不起那些平民开的无名小作坊,不愿意与周围街坊来往,总觉得自己作为旗人后裔与寻常百姓有所不同。另一个不同是旗人称呼爹妈与一般人家不同——自打婵娟落生那天起,他无论是自称还是要求女儿称呼自己,都要像上几辈人那样称“阿玛”,而不能叫“爸爸”。

花缠宋虽然为婵娟这事儿很生气,但还是耐心坐下与自己的女儿慢慢聊、慢慢开导:“阿玛不怪你,丫头家刚递私情都没经验,掂不出自己的金贵身价,非得等递私情递出经验才能知道自己是块金镶玉、是块男人都想得到的无价宝。可真要等到那个时候就晚了,所以阿玛必须及早告诉你,盛装葱指拈必须是特制的红木盒,一朵鲜花不能插在牛粪上!”

婵娟料到自己的阿玛早晚会知道,但没料到他竟是如此看低自己喜欢的送秋。

“咱家祖上招待的是什么人你知道、现在接待的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咱这后海多少年前就有玩鱼人,这历朝历代的人玩物必丧志,玩鱼人就没一个日子过得好的。凭你的身段和长相,不说一定嫁个人上人,最起码也能找个大富大贵。听阿玛一句劝,狠狠心离开那小子吧!”

婵娟不说话,心里早已死死认定送秋。自从与送秋黏上后,她眼里就再容不下第二个男人,觉得可着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如送秋;再遇到别的男孩儿表白,她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多听一句话都嫌烦。在她的眼里,已经没有第二个男人能让她再动心了。

面对此时已是九十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婵娟,作坊掌柜的不自量力,继续蚍蜉撼大树:“那穷小子有什么好?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鱼,前年为玩鱼还辞了职,以后指着卖鱼过日子,到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玩鱼能玩出名堂吗?能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吗?”

婵娟听得不耐烦,尤其听不得花缠宋当着自己的面说送秋的坏话,就耍开性子反驳:“都什么年代了,还满脑瓜子老古董!玩鱼怎么了?拐子王不是指着玩鱼买上了面包车?!谁敢说以后玩鱼就玩不出名堂?!”

爷儿俩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僵越对峙,最后就各自走入极端:当爹的坚决不许女儿再与送秋来往,做闺女的却偏要与送秋继续亲近。到最后花缠宋被婵娟一口回绝的话气得尥蹦儿要上房,一时气急就说出了绝情的话:“翅膀硬了,你还涨行市了!你他妈的给我听好,往后你要是再敢与他来往,就从此别再登我这个家门!”

婵娟一直被花缠宋娇生惯养,脾气早已被娇惯得出奇任性,再加上此时话赶话气顶脑门子,一时赌气也说出绝情话:“不登就不登!你当姑奶奶我乐喜登?!”说完赌着气收拾自己的衣物,简单收拾几件,装进包里,然后拎起包出门就直奔送秋家走去……

花缠宋被气得七窍生烟,站起身一路追赶,追进送秋家门就要打婵娟。送秋见了急忙伸手去拦。花缠宋一见送秋更来气,指着他的鼻子直接开骂:“滚开,我打我闺女,与你有何相干?!”

送秋当然不能“滚开”,依旧站在花缠宋面前,身后是坐在床沿上的婵娟,将父女二人像一堵墙一样隔开。

花缠宋用力推搡送秋,几次想冲过去,几次都被身高一米八六的送秋死死拦住。他见怎么也冲不过去,就把怒火转向送秋,开始是指着鼻子气急败坏地骂,越骂越急,到最后气急抬手就抽了送秋一个嘴巴。

送秋最初挨嘴巴被抽愣了,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花缠宋平静地说:“您心里要是窝火出不来,就打我拿我出气吧!”

作坊掌柜的真的是气急了眼,开始抽送秋的耳光,将两条胳膊抡圆,左右开弓不歇气地抽,“啪”、“啪”、“啪”,两只手正反连抽三十多下。送秋不闪不躲,就站在那里任凭花缠宋抽嘴巴。送秋心里清楚以后还要与老人相处,不能与长辈闹僵,自始至终表现得很冷静。在忍受耳光的过程中,他的嘴角渐渐有了变化,鲜红的血水从嘴角流下来,像几条蚯蚓一样顺着下巴往下爬……

婵娟爸抽累了,嘴里“呼呼”地拉开风箱,两条胳膊实在抽不动了,就呼哧带喘停下来,喘着粗气望着送秋嘴角流下的血。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下手会这样重、这样狠,但仍不输气势拿眼狠狠地瞪着送秋。

送秋也看着花缠宋,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您老消消气,这事儿不怪婵娟,都是我不好,惹您生出这么大的气。要怪您就怪我一人吧!”

花缠宋见送秋的嘴角还在往下淌血,稍稍有些后悔,半天不说话。然后狠狠瞪了一眼婵娟,赌气一跺脚转身就出了屋门……

送秋幼年丧父,送秋妈前些年患肝癌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他是个老实孩子,人也规矩,虽与婵娟深深相爱,但从没上过床。没上床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觉得能亲亲她、抱抱她,就已经很知足;二是觉得婵娟长得实在太美,不忍心把她给毁喽!

当天晚上两人要住在一起,送秋就想办一个简单的结婚仪式——不能不明不白,必须要给婵娟一个名分!于是把我、亡命徒、拐子王和小闹儿叫来商量,最后商定由小闹儿去买烟、买酒、买喜糖,剩下的人扫房、布置新房。

按北京结婚办喜事老礼儿,为新人铺床须是女人,且还必须是个“全乎人”。哥儿几个就想到拐子王上有父母下有老婆孩子,于是去请拐子王的媳妇。

拐子王的媳妇姓姚,辈分是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嫂子。按京城规矩小叔子可以没大没小拿嫂子开玩笑,平日一帮坏蛋就故意“窑姐儿”长、“窑姐儿”短,“窑姐儿接客啦”、“窑姐儿送客啦”,胡乱拿她开涮。

姚姐进门,走到床铺前一看被褥就说:“新人成亲得有新铺新盖。送秋床上都是旧被褥,这怎么行?!正好,我跟你哥结婚时的新被褥一直没舍得用,我这就回去拿!”说完就回家去取被褥。

姚姐取回新被褥把床铺好。简单婚礼开始,拐子王做司仪和证婚人。先是一拜天地,再是二拜高堂——两位新人趴地上朝着挂在墙上的送秋爹妈遗像磕头。等磕完头,拐子王喊:“夫妻对拜!”送秋跪在地上连忙叫停,扭过脸对婵娟说:“你爸这会儿正在气头儿上,今儿没法请老人来,咱俩就对着你家方向给老人磕一个吧!”

婵娟听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姚姐赶紧劝:“别哭、别哭,不吉利。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泪!”

婵娟用手背抹了一下泪,抬起头用手去摸送秋还肿着的脸,心疼地问:“还疼吗?”

送秋说:“别管我的脸,来来,咱俩还是磕头吧!”

送秋和婵娟就双双趴在地上,朝着婵娟家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姚姐平日爱看男女缠绵的港台电视剧,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劝婵娟别掉眼泪,可看到二人趴地上磕头时自己倒忍不住抹起眼泪。婵娟返过头又劝姚姐。姚姐动了感情,泪眼抽噎着说:“婵娟啊,能有男人豁出去为你挨三十多个嘴巴,你这辈子也值了……咱们做女人的,真的觉得值啦!”

仪式结束,婵娟按老规矩给我们这帮哥们儿每人斟了杯酒、点了支烟。活宝小闹儿就“新嫂子”长、“新嫂子”短地与婵娟闹了起来。

姚姐是过来人,当晚见婚礼已结束,时候也不早了,就连努嘴儿带使眼色往外轰我们:“走走,该回家啦,该回家睡觉啦!一帮没结过婚的傻小子还都在这儿瞎渗着什么?!”

据送秋后来对我笑说,等人都走了,当他把门上的插销插上,屋里只剩下他和婵娟时,俩人竟有些难为情起来。这种气氛让送秋想起最初几次约会遇到的尴尬场面:每次兴冲冲赶到约会碰面地点,乍一见到婵娟,自己都会不好意思起来——因为见面之前特别想亲吻婵娟,可等真的见到那张让自己激动不已的脸,在情面上却又抹不开,不好意思一上来就突兀地去搂抱、去亲吻,每次都需要难为情慢慢消失、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冲破尴尬搂抱在一起。送秋对这种心理体验印象很深,心里清楚现在的自己又一次面临了这种尴尬。

他抬眼偷偷瞅婵娟,感觉婵娟也在难为情:害羞地低着头,压抑着内心的欣喜和兴奋,一只小手捏弄着另一只小手,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屋地上……

送秋把眼睛从婵娟身上移到床上,意识里想着两人要睡的位置,想都没想脱口就问了一句:“你喜欢睡在左边、还是右边?”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就好像人家婵娟到你家来就只为闭上眼睡觉——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特殊的时间节点上。

婵娟也忍不住乐了,乐得身子颤抖花枝乱颤……

送秋的心理障碍一下就没了,扑过去用两臂将婵娟横着抱了起来,然后就像抱孩子那样抱着她往床前走。

婵娟能够觉出送秋的两条臂膀很有力量、身体很强壮,还能觉出他对自己很体贴,因为在把她放到床上时动作很轻,是把她轻轻撂平在床上的!

送秋在把婵娟撂平到床上的同时,也把嘴唇覆盖在婵娟的嘴唇上。但这一次的吻,却与之前所有的吻都不相同,因为在两人的意识里都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并且心情激动地期待着那件事的发生。

送秋吻得很激动、很亢奋,能够觉出身体内有一股原始的野性在涌动、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巨大情欲即将要喷发。婵娟吻得也很亢奋,但亢奋里却有动作,边吻边用手握住送秋的裤腰向下褪。送秋感受到这一点,就迅速直起身,飞快解开衬衫上的一排纽扣,两手握衣服两襟向后一扒,两块棱角分明的胸大肌就显露出来。婵娟与此同时也从床上迅速坐起,坐在床边手忙脚乱开始脱衣……

当婵娟褪去所有的衣裳,只剩下如同雕塑般的胴体,送秋一下就呆住了——原来女人的身体是那样的美、原来婵娟的身体是那样的美:圆润的两肩柔软地顺滑下去,两侧是两节刚出水的鲜嫩白藕;微微抖动的双峰骄傲地耸立,就像两只活泼的白兔;腰肢的曲线异常柔美,大腿修长圆润而又性感。整个身子就像一枚煮熟的鸡蛋剥去蛋壳,白皙、娇嫩,让人不由心生爱怜,不忍心暴殄天物、不忍心去毁灭这大自然生就的美好尤物!

赤身搂抱亲吻是第一次,这一次的搂抱和亲吻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竟有一种仪式般的庄重和神圣。送秋边吻边将婵娟慢慢拥倒在床上。柔软的幕布向两侧开启,舞台期待主角登场。初次亮相的动作难免笨拙而又慌乱,试了很多次才好不容易登堂入室。第一个感觉是:滑、软、暖……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变得很柔很软,意识里也就格外心疼婵娟,动作尽可能地轻、柔、慢,既爽爽滑滑地滋润着婵娟,自己也享受着润润滑滑的滋润……

“哦,我那亲亲的小葱指哦,你是我的人了,你是我的女人了,你终于是我的女人了!”

婵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胀满感、一种充满愉悦的膨胀感。哦,原来甜蜜的顶点是需要膨胀和胀满来充盈的!

“哎呦……哎呦……”婵娟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似鸟鸣、似天籁,更像是从世外传来的仙境之音。

没有经验的送秋就一惊,疼?怎么还疼?我的动作已经很轻、很柔了,怎么还会这样疼?!稍稍一愣神,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哦,原来不是疼,原来是……

婵娟的呻吟一直在持续。送秋又一次觉出婵娟的声音很特别,娇滴滴、水嫩嫩的,尤其是此刻的娇声呻吟,就显得格外惹人爱怜。

忽然,浅吟低唱的声音突兀地高亢起来,一直连续的呻吟被单调的“呃”字取代;与此同时,婵娟的下巴高高翘起,头尽力后仰,身子也像初次约会那样再次颤抖起来……

这一夜的激情戏上演了七八个回合,激情过后是歇息、歇息过后再继续。婵娟“呃”、呃”的声音也多次响起……她没有料到送秋竟然这样男人,虽然之前知道他的身体很强壮,可还是没有料到竟然是如此的阳刚——婵娟被征服了,从内心到身体被送秋彻彻底底地征服了。

最后俩人都乏累了,相互缠绵在一起情话绵绵。

“哎,一直想问一事儿,之前怕你不好意思一直没敢问:第一次约会,你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是怎么回事儿?”送秋傻傻地问。

婵娟害羞地把脸埋进送秋怀里,就连声音也透着害羞:“还不是因为……因为你抱着人家,人家激动得‘那个’了!”北京女人把性高潮叫“来劲儿”,婵娟不好意思直接说“来劲儿”,只好用“那个”代替。

婵娟虽然害羞,但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把脸埋在送秋的怀里继续说:“那天真的是美死了,那还是我第一次在真人身上‘那个’,而且是在我的红毛大鲤鱼身上……”

“啊?!这么说女人在做姑娘时也会‘那个’?女孩儿也有不在真人身上‘那个’的时候,就像男孩儿梦里的‘跑马’一样?”

婵娟害羞得把脸更往送秋的怀里扎:“其实……有的时候都不用抱,只需看一眼就会‘那个’——当然是看那种特别特别帅气、让女孩儿特别特别动心的男孩儿。比如我的红毛大鲤鱼,人家以前猛地看见你,就来过好几回的劲儿……”

哦,原来女人还是女孩儿的时候也会“那个”、原来女孩儿“那个”的时候身子也会颤抖……直到这时,送秋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已婚男人,知道了以前不知道的有关女人的很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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