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熙

1994年年底从大陆来美国留学,定居美国超过30年的中年大妈
正文

第三章 邓中原和林北佳第一次单独约见

(2025-11-20 11:29:09) 下一个

第二天一早邓中原准时到林北佳住的江川酒店接她,江川酒店因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比起现在更豪华和高级的酒店,这里显得破旧,价钱中下等,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经济实惠的快捷酒店。邓中原先带她去一个江城的银行,那里有一个他认识的副行长,那位副行长以前与邓中原业务往来,认识多年。

邓中原已经提前打好招呼,副行长见到邓中原,高兴地接待他们,说:“这是非常简单和正常的业务,国家欢迎海外华人在国内开建账户”。

他吩咐一名工作人员专程安排和办理。林北佳很顺利地办完在中国银行开的账户,那名职员又主动为她建了网上银行的app,便于林北佳在国外浏览和管理。邓中原又帮她在手机上调好微信转账和支付宝,教她如何付款,接收,和转账。

然后他们就径直去了江城大学附近的派出所。在工作人员询问林男姓名,出生日期的时候,正好旁边有一个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警察经过,他正好听见林男在报自己出生的名字和生日。

那位干部停住,转过头,走过来,询问林北佳:“这位女士,请问您叫林男?生于XXXX年X月XX日,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吗”?

林男吃了一惊,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她疑惑地点点头。那位干部跟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他请林男和邓中原到他的办公室去。

关上房门,那位干部自我介绍说:“我叫章帆,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我其实也是刚调到这个派出所还不到2年。我父亲是军人,他有一个老战友一直拜托我一件事情。事情是这样:我父亲的老战友和他爱人也是同一天XXXX年X月XX日,在江城第一人民医院生下一个女儿。当天第一人民医院傍晚停电,那个时候,文革,乱得很,理解吧“!

林男点点头,“小时候停电,司空见惯“。

章帆说:“你能理解太好了。那位母亲姓柳,叫柳志芳。她晚上9点生产后,因为突然停电,只被医院通知孩子健康,是个女孩。他们根本没有见到孩子的模样,就被送到了住院病房。孩子是第二天早上送到他们床前的,是一个女孩。他们在医院过了两天,高高兴兴地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孩子带回了家。这个女孩子有一个大她六岁的哥哥,老两口很想再要一个女儿,一直怀不上。等了6年,终于有了这个女儿。两口子非常高兴,给这个女孩起名叫蔡小芳。蔡小芳45岁那年被诊断出白血病,家里人花了很多钱给她治病。最后医生建议用骨髓移植,家人也很配合,纷纷地去检查骨髓配型。但是她的妈妈,爸爸和哥哥不仅不配型,而且似乎差别很大。医院给他们四个人做了DNA的测试。结果证实,蔡小芳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老两口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仔细回忆才想起,小芳出生那天发生产房突然停电的事情,告诉了医院。他们也到第一人民医院去查过,医院回复说那个时候的材料久远,没有办法去一一调查。最初他们只是想帮着蔡小芳找到她的亲人,作骨髓移植,也许可以救蔡小芳一命。直到我调任这个派出所的所长,蔡家人听说我在派出所当领导,请求我帮助“。

章帆顿了一顿,喝了一些水,又说:” 两家人女儿是否有弄错?这种事情政府不会那么积极努力地去管。我的职位也只是一个小所长,这2年来,只能在我权力范围以内,尽力地去查。好在那天晚上第一人民医院出生的只有二十几个女孩子,我们也派人一个一个地去查。有的早逝,没法调查。现在已经查出的16个女人的DNA都不配对,还剩下几个,其中就包括您。因为您和您父母已经不在江城,听说你们一家都移民美国,所以联系不上。今天我听到您的名字和生日,才想到这事“。

邓中原听完这个述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回头去看,林北佳的脸上却非常的平静。她先打听那位蔡小芳女士是否仍然健在。

章帆说:“不幸的是,10年前,她已经去世了“。

然后林北佳又询问章帆:“所长,请问在哪里我可以做DNA的测试,哪家医院的检测比较可靠”?

她告诉章帆,她已经有15年没有回中国,对江城非常不了解。章帆二话不说,马上写了一张亲笔的便条,并且递给她一个医院医务主任的名片,让她照着这个名片和地址到第一人民医院某处去做DNA检测。

章帆留了林北佳的联系方式,说医院会把DNA检测结果直接通知林北佳和他本人。

邓中原主动说:“她的手机刚刚在江城买的,她还不熟悉怎么使用,要不也留个我的手机号备用吧“?

章帆说:“那更好“。

然后邓中原陪着林北佳,午饭也没吃,直接去第一人民医院检测DNA。从医院出来,两个人去了医院旁边的一个小卖部,各人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酸奶。

他们又回医院等着,直到化验科说:“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们有了结果,马上会通知你们和派出所“。

出了这样如同电视剧样的传奇,邓中原担心林北佳一个人,承受不了。他关心地询问林北佳想去那里逛逛,两个人忙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可以一起晚餐。

林北佳说:“要不去北湖吧?那里应该有不少江城特色的餐馆”。

邓中原说:“好“。

两人去了北湖,选了一家餐馆,挑了一个室外,安静的桌子。九月下旬的北湖边,水面已经失去了盛夏的喧嚣,风里带着一点清爽,湖畔的芦苇轻轻摇曳。夕阳的余晖透过湖面的波纹,映照在餐馆的落地窗上,斑驳而温柔。餐馆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和烤鱼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邓中原征求地问:“林北佳,你喜欢哪些家乡菜?昨天看你好像喜欢吃鱼和青菜。来条清蒸鱼,蓑衣丸子,鸡汤炖天麻/百合/枸杞,粉蒸排骨和炒青菜,如何“?

林北佳点点头。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林北佳近距离地看着邓中原的脸,岁月在他眉间留下了沧桑的纹路,两次失败婚姻让他少了年少的轻狂,多了几分沉默和迟疑。

等菜时,邓中原小心翼翼地问林北佳:“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看起来挺沉着。是不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

林北佳告诉邓中原:“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怀疑金自世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父亲林亚戈还算是待我不错,所以我没有怀疑过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小时候常常幻想我和弟弟林立躲在地下防空洞里面,一直呆在那里。因为父母总是争吵,我不喜欢那个家,不喜欢看见我妈金自世的脸。再后来大一点,我就想能攒够零钱,去找自己的亲生妈妈。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她在哪里”?

林北佳主又主动问起那次骑车去找周红的事:”你还记得吗”?

邓中原点点头:“昨晚陶向阳酒后吐真言时,我就想起这件事。当年管男生宿舍的老师姓解,我们都叫他解大棒子。每天晚上宿舍快关门时,他站在门口,拿着一根大棍子。谁要是10点超过1分钟才进门,他就一脸严厉地瞪着他,用棍子敲敲地,以示警戒。两次警告后,就要通知家长来学校谈话。三次警告后,再犯错,就被赶出宿舍。那晚,我们10点多才回学校,敲解大棒子家的门十几分钟后,他才批衣起来。解大棒子把我们臭骂一顿,幸亏我们三个人,还有老师眼中的乖乖生李枫出面解释,我们仨才被赦免进宿舍。但必须让班主论严老师第二天写一份证明,我们的确是出去寻找迷失的同班女生,这事才算过去”。

林北佳听到“解大棒子”的外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明白邓中原有意让她轻松一些,她也想起很多住读女生私下叫管女生宿舍的房老师是“房老虎”。那时候,住读的男女生各有几百人多人,男生是半大小子,女生也正直青春期。一个老师管这几百多号男生或女生,不严格,实在管不过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向听话的林北佳从不在背后用外号丑化哪位老师,虽然她未必喜欢房老师。

“你们都回学校以后的事,我说给你听吧”!林北佳讲起来:“那时周红的哥哥和姐姐都比她大五,六岁,在外面上大学或是读研究生,家里只有父母和周红这个最小的女儿。周红一个人有她自己的房间,一张很大的木头床,床上铺着印着碎花的棉布床单,枕头上是手绣的枕套,淡蓝底上印着几朵红花。床头柜的漆面罩着一个够得网眼白桌垫,上面放着一盏绿色罩子的台灯、一只搪瓷水杯,还有一本《少女之友》。墙边有一个书桌,书桌上摆着整齐的一排书,几本课本和文艺书籍——《红岩》《青年一代》《唐诗三百首》。窗台上放着一只玻璃花瓶,插着几枝塑料花,旁边还放着几张黑白相片——周红本人的,和同学的合影、学校春游的留念。墙上贴着从《大众电影》上剪下来的明星照:唐国强、张瑜,还有一张稍微皱了的电影《小花》剧照。后来我在美国读到Virginia Woolf写的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时哭了,我26岁来到美国读研究生,才有了一间自己独立的房间,当然要交房租”。

林北佳说起自己小时候的家,虽然有三间房,只有父母的卧室有门,另外两个房间中间用一块薄薄的布帘隔开。她和弟弟这么大了,以前一直共用一个大床,直到她12岁以后弟弟才搬到中间那间房,拉开一个弹簧床睡觉。林男住读,平时弟弟就用她的床和房间。中间那间饭厅兼全家人夏天在上面铺凉席睡觉的地方,没有固定的床。所以她和弟弟一直共用一个房间的书桌,写作业。看到读高中的周红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自己的书桌,和她在汤弈慧家见到的一样,林男很羡慕她们。周红当时的成绩不好,平时和林男这样品学兼优,老师宠爱的女生,交集很少,称不上是朋友。看到林男这个分秒必争的学习尖子,仍然愿意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晚上不能准时回宿舍来找她。周红很感动,晚上两个人睡在她的床上,也聊了一些心里话。早上6点,周红的父母就精心准备了各式早点,叫她们起来,让她们吃完后,赶去学校,不要被住读的房老师发现。

这天的早餐非常丰盛,有自家熬的小米红枣粥,有周爸爸从单位食堂打来的小馒头,小包子,花卷,发糕和油条。周妈妈还煮了鸡蛋和热牛奶,林男拘谨地喝了一点点稀饭,吃了一个小小的发糕,她不好意思再拿。

林北佳想起自己初二刚转来江城一中,是在学期中间。班主任老师说,女生宿舍没有多余的床铺,金自世的高中女同学闫阿姨热情邀请林男住在她家。她先生也是中学老师,因为强奸一名女学生,被判刑入狱,两人离婚。她一人带着两个上小学的孩子,独自生活。林男在她家住了一个月,因为她的女儿与林男吵架,林男被赶出去。

据管理学校女生宿舍房老师说没有床位,林男每天走读了3个月。那时已是深秋和冬天,每天天不亮,早上6点钟,她独自起来,父母和弟弟都在睡觉。她一个人走路40分钟,去坐公共汽车,要转两趟车,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早上走路经过江大食堂,6点钟刚开门,她用食堂饭票自己买一个馒头或包子,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喝一口稀饭或是面汤。每天她都是一边走,一边吃,也没有水,就这么干咽。八十年代初,没有现在的条件,有一次性的塑料水瓶。她在学校一整天,除了中午在食堂吃饭,喝不到一滴水。直到初二下学期,她住进女生宿舍,终于结束了冬天里每天来回3个半小时的走读。

当林男听周红说她在家的早餐都是这样丰盛,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样父母是大学老师,同是女儿,自己还是老师同学眼中的佼佼者。在自己家里,她却没有得到任何温暖。那天早上,周红和林男两个人坐公共汽车去江城一中。早上是上班时间,人很多,售票员看她俩像是学生,问都没问,就去检查别人。

中学住读每月除了9元伙食费,林男只有2元的零用。周末回家,来回公共汽车票,一次就是4角,一个月1.6元,只剩下4角钱零用。有时,来例假,买手纸,林男根本没有余钱。汽车票躲过,省下的1,2角钱,对她也是一笔大数目。周红有月票,没有逃票的经历。这次的事件奠定了以后周红和林男的友谊,有时,她中间出去办事或是回家,林男会找周红借用她的月票。那时,知识分子家里的经济状况都相似,林男不知道金自世为何对钱这么苛刻?家里过的紧巴巴,自己的零用钱少的可怜。

邓中原回应说:“ 我记得在高5班群里,你曾经发过一个帖子,关于1996年李玉导演的央视纪录片《姐姐》。我看过了,这个叫蕊蕊的女孩子,在自己家过出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太令人窒息了,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霸凌。姐姐受委屈了,还要给妈妈道歉,不道歉就表示自己不乖“。

林北佳心痛地说:“我看到她被她爸爸劝导,终于跟她妈妈认错那段,心都碎了。人就是这样,当被劝着或逼着开始否定自己,就贬低了自己一生的自我形象。可能这个妈妈自己本身就是重男轻女思想下的受害者,却又成了对女儿的加害者,还把这种意识当成理所当然。从小到大,我最痛恨的一句话就是:” 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怎么了”?

70年代,中国物资极度缺乏,家家都穷巴巴的。即使他们在大城市,食物凭票供应,只能吃饱,很少有零食。有一次林男因为在家里偷吃了一块糖,才4岁的她被金自世罚跪几个小时。直到她发现家里没有人,她自己溜去幼儿园。在幼儿园里,林男正带着其他小朋友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是孩子王,小伙伴们都听她指挥。突然回头,林男看见金自世在跟老师说话。她立刻脸都吓白了,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本来她偷糖,已被金自世严惩,现在又偷偷溜出家,来到幼儿园。

羞愧成了林北佳一生的阻碍,让她对自己的价值和存在彻底否定。羞耻影响后来她很多的思想和行为,尤其在亲密关系中,和对婚姻的价值观和选择。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在乎她,都是互相利用,所以她对别人也是如此。

从小金自世多次挑剔刻薄地对她说:“你的声音又细,又高,真难听”。

以至于林北佳越来越不敢说话,也不想说话。她上小学,别的活动和机会都要努力去争取。唯独几次她意外被选上参加合唱团,而林北佳根本不识谱。再以后,快40岁,林北佳多次听见别人赞誉她的声音清脆,干净,完全是小姑娘的声音。50岁以后她还听到别人表扬她的声音,真好听。51岁她才第一次参演话剧,是福音话剧。几年之后,还有人记得她演的角色和她轻灵的声音。一个人的声音与生俱来,却被自己的母亲多次批判,可想而知她的自我形象和自我价值的低落和紊乱。

林北佳对邓中原说:“我一直在一个容不下自己的家长大,为了生存就只能相信我不夠好,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爱。我长大了逃到北京,又逃到国外,內心深处卻又希望自己能拥有跟別人一样的爱。2003年底,给女儿办完生日聚会,我失眠严重,最后连续两天两夜睡不着。幼稚的我,还大发热心,向我妈“传福音”。当晚,我第一次精神崩溃,被我前夫Jack送到医院急症室。那晚,我到医院后,向医院提出的要求,就是想做DNA测试,证明我和金自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急诊室没有人理睬我,而且没有让我住院,当晚就打发我回家。后来我问过我父亲林亚戈, 金自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他很生气,说我怀疑他不忠诚。说实话,我只想知道,金自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他有没有风流过?我毫不关心。后来我在神学院学习时,神借着各种环境告诉我,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谁是?在我该知道的时候,神一定会向我启示。

我订好回江城的机票后,一天晚上我妈在林家小群发了一段话,和好些她和林立,崔秀芬的合影,称赞他们一年来看她一次,带她去看印度庙。他们拍了很多合影——笑着、摆着姿势,构成一幅完美温馨的家庭画面。原来林立与崔秀芬去耶鲁大学探望他们的女儿安琪,顺道去看望了我妈,即便我就住在附近。林家小群只有我们四个人,我妈,林立,崔秀芬和我。我既未被告知他们的来访,也没有被邀请加入。即便我就住在附近,也无人前来看我。

于是我在林家小群回复道:

“每次我接到通知,都是因为母亲有事要我去办,从不问我那刻的处境或身体状况。2022年我感染新冠,核酸还没转阴,就被母亲和林立逼着去银行为她办社保。除此之外,我从未真正被视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哪怕你们路过我的门前,也不会敲门打个招呼。”

发完这条信息,我便退出了那个林家小群。

然后,我写下了这封信给我母亲金自世:

我原本不想再为你浪费片刻时间,我的生活里有太多我想做的事,而像你这样自私、从不悔改的人,不配称为“母亲”。然而今天,一位朋友提醒我:我们活着、行事,不仅是为着自己,也是为着神。因为神的心意是让万人得救,不让一人沉沦。我这样花费数小时来写这些话,是为了让真相被光照亮,为了见证,在神和人的面前毫无羞愧。

我高二那年暑假,你让我在关大表姐家学习,中间我回过一次家。已是初三,即将上高中的林立一人在家,说你们去外地函授。我让他到食堂去打饭,我来做番茄鸡蛋汤。就这句话,他突然发飙,一把推倒我,双手掐我的喉咙。我先开始还拼命挣扎,后来快休克,他才松手。我没有告诉一向重男轻女的你,知道你也不会为我声张正义。我当时没有告诉我可以信赖的爸爸,是出于怜悯,我知道爸爸会打他一顿。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林立更恨我。我的良善对他来说是纵容,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从小对生命没有任何的期盼,但是神的手拦阻林立。 2002年底,林立从加拿大来我家时,他告诉我一件他小时候被爸爸误打,因为食堂主任看错了人,说他偷了食堂饭票。我对他第二次怜悯,还告诉爸爸,要爸爸向他道歉。当时我提出这件他几乎“掐死”我的事,他一句轻描淡写,“我不记得了”。他走后,我告诉爸爸这件快20年前的往事,爸爸一句:算了。就打发我。

2010年,我花费8个月给爸爸办70岁大寿,他拒绝承担一分钱的费用,理由是请的客人都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来给爸爸祝寿,不是给爸爸的祝福吗?我提出他可以请他的朋友来,或者他愿意给你办80岁大寿,我们一家去多伦多,我也会承担一半,作为子女。

2013年夏天,大概出于懊悔,他邀请我们,我为了缓和关系,自己开车,带着爸爸和我俩的孩子去他家,结果我的腰椎从此受损,一直到现在不好。2014年年底,我再一次开车带你们和我两个孩子去蒙特利尔。冬天天黑的早,5点以后,在高速上,下着雪,因为身体疲倦,我几乎失去意识。只能停在路边,快75岁的老爸要替换我开。终究考虑到全家的安危,我一人开到他家。

从此,他再也没有邀请过我们一家。他女儿上大学前,他和崔秀芬还带他女儿来我家2,3次,每次都是让他女儿住在我家,和我两个孩子一起玩。现在我的两个孩子长大了,Angela去了耶鲁,你在老人公寓挨家挨户送喜糖。而我两个孩子上的不是常春藤,你什么表示没有。我家不再有利用价值,林立一家不来了。

我和我的一家被你和他利用了20多年。2021年,爸爸去世以后,我明确提出,你们在我这里20多年,我的义务已尽。希望你移民到加拿大,由林立和你曾经的学生,也是你一手搭线的崔秀芬照顾你的晚年,你赖在我这里不走。 2023年底,感谢神的保守,飞机起飞前6小时,我腹泻不止,终于取消与你一起回国的机票。不然在江城,我会被你和林立逼疯,进疯人院。

人在做,天在看。死亡不是终点,死亡之后,那些定意不肯悔改的人,会在地狱的火湖里,永远受审。连林立信的佛教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哪怕一个罪恶满盈的罪犯,只要愿意悔改,重新做人,上帝都会赦免他的一切罪愆。但是罪人是否愿意悔改,真诚道歉,确是他自己的选择“。

邓中原在林北佳的手机里看完这封信,心里沉甸甸的。他还从未听说过,知识分子家庭会这样对待自己唯一的女儿,他难过得什么美食也吃不下去。

两个人吃完晚饭,天还没有黑,邓中原问林北佳:“想不想去北湖的堤上走走”?

林北佳点点头,两人来到北湖的长堤旁。垂柳绿绿,清波粼粼,秋日的晚霞明亮却不耀眼,秋风细腻却不毒辣。湖风微凉,晚霞铺展在水面上,映照着两人的身影。他们并肩而行,脚步缓慢而凝重,三十多年的光阴像湖水般流淌,曾经的青春回忆与如今的成熟心境交织在一起。

林北佳环看周边已经完全不相识的风景,问起邓中原是否记得高中时,他们来过这里春游或是秋游。

邓中原说:“当然记得。严老师喜欢按小组来分配活动,高三的时候换了雷老师当班主论,大家忙于高考,取消秋游和春游。我只记得参加过一次高二的春游。我才想起来,那个时候是各小组搞野餐。我跟你不在一个组,但是后来全班会合的时候,我看见万楚风骑着自行车,后面载的是你。说句实在话,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满,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别过头去,不想看。现在才知道,我还是有一点嫉妒的。以为你已经和万楚风在偷偷地谈恋爱,我也纳闷,既然你俩在一起了,你干嘛老来找我呢“?

林北佳没有回话。

邓中原又接着说:”大学毕业以后,有次,我们几个住读男生聚在一起喝酒。万楚风说,他追了你,高中3年,大学4年,一共7年,大学几次去北京看你。连你的手都没有牵过,你从来没有接受过他“。

林北佳突然转换了话题,问:“今天一天都在说我的事,你呢?你上大学以后的故事呢”?

邓中原也第一次对林北佳讲述了他的故事:

上大学以后,邱苓苓并没有很快和邓中原成为男女朋友。大学四年,邱苓苓如鱼得水,她这朵漂亮的校花,在这所师范大学,更是耀眼。邱苓苓爱打扮,很会在男人中展示自己的魅力,多次参加学校的舞蹈队,做过全校活动的报幕员。她年轻,活泼,可爱,身材修长,有气质。她身边追求她的男生很多,如苍蝇一般,围在她身边。听说邱苓苓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在北大的学长,只可惜人家很快在北大又有了新欢,与邱苓苓的鸿雁传书在大学就停止了。后来在大学里,邱苓苓又喜欢上同校一位体育系的校友,高大英俊,很会逗女生喜欢,听说还是高干出生,家里的背景很好。邱苓苓非常向往,只可惜人家家长没有瞧上她,嫌弃她父母当时离异,是单亲家庭。那男的只肯跟她玩玩,不肯与她正式公开,成为男女朋友。

邓中原坚持不懈努力追求了她四年,在邓中原考上了北京理工大的研究生之后,又藉着他亲戚的关系,努力地为邱苓苓奔跑,终于把邱苓苓分到北京郊区的一个小工厂当宣传员。邱苓苓最终选择了邓中原,与他双双来到北京,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邓中原三年研究生期间,每星期从北京西郊到东郊,从学校到邱苓苓的工厂,每周都要跑一次,去见邱苓苓。他多次提出与邱苓苓结婚,最后在他研究生毕业以前,两个人办了结婚证。

邓中原的独生女儿海鸥去美国上高中以后,无意间他读到邱苓苓过去的日记,才知道婚前她的这些风流韵事。原来他赤忱追求邱苓苓几年,自己只是她的备胎。在其他候选人无望或无果时,最后她才选择自己。本来海鸥去美国以后,两人感情已经冷淡。自此,邓中原更是对邱苓苓完全失望。邓中原和邱苓苓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各玩各的,只是保留了名分。两人互不干涉,懒得离婚。

疫情期间,邱苓苓退而不休,一直被原单位返聘。她从美国海鸥家探亲回来之后,不愿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每天都去上班。一天早上,邱苓苓感觉不适,她以为是一般感冒,于是她吃了退烧药就去上班。谁知不但症状没有好转,反而胸闷气急,喘不上气,全身高热,肌肉酸痛乏力。晚上快下班时,她突然晕倒。同事们见状赶紧把邱苓苓送到了医院急诊,到急诊室时,邱苓苓已经呼吸困难,血气氧分压远低于正常值,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急诊医师们为邱苓苓进行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完善肺部CT检查,并迅速将她转入重症监护室。这时,邱苓苓已经昏迷不醒,马上被戴上呼吸机。

邓中原得到通知,来到医院。医疗团队通知他:因为情况危急,重症医学科主任和副主任携抢救团队对邱苓苓进行详细检查,查询患者病史。这时肺部影像报告送来,邱苓苓的肺部大面积“变白”。两位主任初步诊断为病毒感染后,免疫力下降,继发细菌感染。团队迅速开展急救,肺泡灌洗及后续治疗,已经无力回天。在医院的第5天,邱苓苓病逝。

那天得到医院通知,邓中原再次赶到医院时,邱苓苓已经去世。在他与医护人员交谈时,他看见另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邓中原立刻猜到对方是邱苓苓的相好,他一直以为,邱苓苓会喜欢年轻的帅哥。但对方的背影,似乎与自己年纪相仿。邱苓苓的葬礼上,邓中原见到邱苓苓文科班的好友毋媛英。毋媛英告诉邓中原,那人是邱苓苓的初恋,她的初中同班同学。那人因为成绩不好,高二被劝留级一年。两人自邱苓苓高中毕业后,失联多年,几年前在海市偶然重逢。对方的妻子患肝癌已经5年,身体非常不好,他一直不忍离婚。两人旧情复燃后,非常有理智和分寸,应该就是精神出轨之类。虽然那时熊裴裴已是他的情人,邓中原自觉还算是负责任,有条不紊,体面地为邱苓苓办了葬礼,处理后事。

熊裴裴的温柔乡给予丧偶后的邓中原很多安慰,半年后,他和小他25岁的熊裴裴结婚。海鸥没有回国参加他的婚礼,邓中原的母亲梁思夏也没有参加。邓中原的姐姐邓黛欣,她的丈夫正躺在医院治疗,没法抽身前来。熊裴裴的父亲在她十几岁就去世,她的妈妈欧阳劬燕和她的一些亲戚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结婚以后,邓中原让熊裴裴辞掉一切工作,在家安心当太太。怕她无聊,邓中原介绍一个朋友给她,带着她开始涉足海外房产投资。一来二去,熊裴裴和这个只比她大五~六岁的潘律师,越谈越投机。

邓中原是公司的老总,每年的业务额定下的目标越来越高,每天精疲力竭在商场上打拼,根本没有多余时间陪熊裴裴。她一个人在家越来越寂寞,所以感情上也越来越投向潘律师。最后熊裴裴提出离婚,准备移民到澳大利亚与她的情人共度下半生。闹离婚时,熊裴裴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

邓中原只有一个女儿已经30了,他很想再有一个儿子。他恨不得跪在地上,恳求熊裴裴生下孩子之后再离婚。没想到平时温柔可嘉的熊裴裴,出奇的坚定,最后在她母亲欧阳劬燕的陪伴下,背着邓中原到医院引产,打掉一个五个月的男婴。

正说到这里,邓中原接到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稍微避开了几步,是章帆所长打来的。

章帆说:“谢谢你,留下了你的电话。说句实在话,这种事我从来也没处理过。那个女同志,娇娇弱弱的,我担心她承受不了真相。请问你是她的爱人吗”?

邓中原解释道:“不是,我们是高中同班同学,林男,哦,她在美国已经正式改名为林北佳,回来参加高中毕业40周年。我俩现在都是单身,她就在我身边。您要和她说吗?我觉得她现在的状态还行“。

章帆说:“好,那我直接与她谈”。

邓中原把电话递给林北佳,说:“章帆所长打来的“。

林北佳很沉稳地听着,最后说了一句:“好“! , 就挂断了电话。

邓中原在旁边已经猜到了结果,等他们结束电话以后,他轻声地询问林北佳:“怎样”?

林北佳平静地说:”DNA测试的结果,柳志芳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亲生父亲叫蔡国强,3年前已经因病去世。我哥哥叫蔡汉生,大我六岁,嫂子叫包琴,他们的儿子叫蔡励坤,儿媳叫徐蕾蕊,两个孙儿是蔡维穹, 蔡维苍都在上小学。刚才已经约好,明天早上8:30我去派出所与章帆所长会合,章帆还有一个工作人员带着我,还有所有的证件和DNA检测的结果,一起去我母亲那里,我哥哥嫂嫂也在那儿等“。

邓中原自告奋勇地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一生充满了伤痛,却仍然自强不息,坚强勇敢;遭受了这么多的挫折,却没有变成一个聒噪,苦毒,不断向人诉苦的“祥林嫂”;而是一个沉静,独立又脆弱的女人,需要他的关怀,需要他的陪伴。

林北佳看着邓中原,她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深深的忧伤,还有孤单,楚楚可怜。

邓中原握住了林北佳的手,再说了一次:”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

林北佳点点,问:”你方便吗“?

邓中原立即说:”我在休假,没有任何问题。你需要告诉美国的那个母亲金自世吗“?

提起金自世,林北佳脸上没有血色,唇色苍白,眼神呆滞。担心她会晕过去,邓中原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她。

林北佳摇摇头,说:”明天见到我的亲人们以后,再说吧“。

邓中原把林北佳送回江川酒店,两个人约好第二天早上八点,邓中原到江川酒店来接林北佳,然后与她一起去派出所,再由民警们陪着去林北佳的亲生父母家。

邓中原几乎一晚上未睡,林北佳忧伤的眼睛,修长却显得单薄的身影,她苍白的脸庞一直浮现在邓中原的眼前,挥之不去。第二天一早他匆匆地到酒店楼下的餐厅吃了一点早餐,七点不到就叫车前往江川酒店。

邓中原叫的滴滴车从他的旅馆往江川酒店赶过来,离酒店不到100米,他远远地看见了林北佳站在旅店门口。天上飘着细雨,林北佳打着一把青绿色的雨伞,她穿了一件洋红色的半长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与她的雨伞同色的青绿色的围巾,黑色的长裤。

这两天的接触,邓中原发现理科背景的林北佳非常会搭配颜色,她穿的衣服明亮,但是不妖艳;绚丽,却非常典雅。在她这个岁数的中国女人,大多穿的颜色偏暗,林北佳穿的衣服却非常鲜艳,在人群中很醒目。

邓中原忽然觉得呼吸急促,手心里竟然沁出了汗,胸口“咚咚”的跳动,像是年轻时在操场比赛前,听发令枪响前的紧张,急切、凌乱,却无法掩盖。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年纪,心跳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

突然时光把邓中原一下子拉回了40年前,那天也是下雨天,他穿着雨衣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家。经过11路公共汽车站时,他看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在车站等车,她打着一把红色的雨伞,穿着那个年代时髦的上海灯心绒外套,一条黑长裤,长发披肩,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纱巾。邓中原一见钟情,喜欢上这个女孩。后来他竟在江城一中的校园再次见到这个女孩,一打听那女孩与他同届,在文科班,叫邱苓苓。在校园里的邱苓苓不敢违背校规,头发是梳在脑后的马尾巴。一到校外,她解开长头发,披散着。从此邓中原义无反顾地追求这位当时在他眼中惊为天人的美女,甚至考大学不顾全家人的反对,牺牲自己的大好前程,只为了与邱苓苓在一起。

他竭尽全力追求了邱苓苓8年,终于抱得美人归。没想到快30年的婚姻,更多的是渐行渐远,互不干涉,各玩各的。邱苓苓死于心冠,仿佛是上帝的安排,让他们的婚姻寿终正寝,自然结束。今天再次见到在雨中打伞的林北佳,所有的回忆涌上邓中原的心头。

邓中原突然想到有一次高中时,林北佳约他去公交车站,他看到俞洪涛递来林男写的纸条,约他在7路车站见。他扫了一眼,丢在一边,根本没去。那天估计,林北佳就是这样在风雨中等了他一两个小时,直到下午上课。他也突然想到毕业前在那棵树下,他向林北佳打听邱苓苓,晚上快十点,他丢下她不顾,自己回男生宿舍。就是前天林北佳和他站在江城一中老操场旁边聊天时的那棵歪脖子树。宿舍是十点钟关门,难道一个晚上,林北佳,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地在树下坐了整宿?

想到这些,加上这几年在群里他看到林北佳发过的一些文字,有中学毕业20年,30年,40年的感想,收集在江城一中他们那届的同学回忆文集中。他也读过她大学毕业20年的感悟,知道林北佳第一次婚姻不幸,被丈夫路天山经常家暴,最后,好不容易拿到去美国的留学签证,流产,被抛弃,离婚。林北佳的第二个丈夫Jack在结婚25年后,执意离婚,抛弃年老体衰的林北佳。

邓中原像突然被电流击中了,就像多年沉睡的琴弦,被突如其来的雨点拨动,一下子共鸣起来。他对林北佳的情感开关啪”的一下打开,如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腾,炽热、猛烈,冲撞着他的理智。他的心猛然一紧,像有什么沉睡多年的东西被唤醒,狂奔着要破土而出。心跳加速,胸口一下一下撞得厉害,像战鼓擂响,雄韬澎湃,几乎让他失了分寸。他的手指不自觉握紧,像要攥住那段错过的岁月。可他终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任情感在体内翻腾,如一锅被迟迟没揭开的水——早已沸腾,早已漫出锅沿,却必须强行盖住,假装不动声色。

不得已他叫司机停在路边,他提前下车,步行走到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又在街边商店里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细雨洒在身上。邓中原已经戒烟多年,此刻,他一定要吸烟,才能帮助自己平复下来。时光善于捉弄人,他突然明白,曾经那个一次次向他靠近的女孩,带着多大的勇气与赤诚。而他,年轻时的骄傲、愚蠢、或许还有自负的优越感,让他一次次推开了她。

如今,她的美好与从容,竟成了他最想靠近的温暖。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没有让她失去光彩,反而增添了几分沉静与韵味。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满怀期待的少女,而是一个经历了生活风霜的女人,稳重、自信,还有从容与洒脱。她看他的眼神不再带着少女时期的炽热,而是温和而平静,像一湾深邃的湖水。

他终于感受到当年她的心情,也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珍惜。他开始去想,自己当年到底错过了什么?又或者,他如今的悸动,只是对青春的一种怀念?是对逝去岁月的弥补,还是对现实的真正领悟?一时间,他的心境波涛汹涌。那些当年被他轻易拒绝的深情,如今像老歌一样在脑海里回放,变得格外动人。这些年来,经历了生活的洗礼、孤独的夜晚、岁月的沉淀,他才终于明白,爱意并不会随着时间消失,而是会沉淀得更深。

他想冲到她面前,抱住她,告诉她,他是多么的后悔,多么的难过。过去他蒙蔽了双眼,闭塞了心窍,一再地伤害了一个最爱他,他也最爱的女人。他愿意用后半生去弥补、去守护,去给她曾经渴望却未能得到的温柔。他如火浆一样对林北佳的挚爱,恨不得立刻向林北佳倾诉。

理智上他必须克制,这个时候他不能够这样做。林北佳马上要去见她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哥哥嫂嫂。这个时刻的林北佳,最需要的是他的陪伴,他的宽慰。他不能在此时,给林北佳任何的负担,甚至不能让林北佳察觉到任何异样。骤然之间,这些火山一样激烈炽热的情感,他必须尽快压抑下去。

邓中原大口地吸烟,吐气,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平静,否则他没有办法去见林北佳。这期间他听见过两次电话铃响,他都没有接,并且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直到抽完了两根烟,邓中原才些许地平复下来。一看时间,他与林北佳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5分钟。他挥手赶快又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往派出所奔去。

在出租车里,邓中原从手机里听了林北佳留的两个简短的微信语音留言。一次是告诉他,她已在旅馆门口等,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来。几十分钟以后,林北佳又留了第二个语音,说是与派出所的章帆所长约好的时间快到,不好耽误别人,正好滴滴约车也到了,林北佳就跟车先走了。她还说,邓中原如果有别的事情忙,不用陪她。

邓中原跑着冲进派出所,迎面碰见林北佳和章帆还有另一位女民警出来。他气喘吁吁,来不及解释,他们一行4人一起坐进章帆所长的车,向林北佳的亲生父母家开去。

在车里,章帆向他们介绍林北佳的生父,他原名蔡集安,老家在东北的一个小镇。 他参军以后,当了排长,改名蔡国强。他退伍以后,被分配到江城化肥厂当工会干部,3年前因为脑溢血已经去世。母亲柳志芳是蔡国强在东北老家娶的,作为家属调来这个厂当工人,早已退休。

正说着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小区,估计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区,又七拐八拐来到一栋老旧的六层砖混结构楼房。外墙曾经刷上的浅黄色或灰白色油漆,如今早已斑驳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水泥层,墙角处甚至生出了细碎的苔藓,诉说着岁月的流逝。楼道口的红砖有些松动,水泥台阶被来来往往的脚步磨得光滑,甚至出现了裂缝。走道铁制的窗户上锈迹斑斑,有的玻璃早已破碎,被人用硬纸板或塑料布胡乱糊上。

家属院的院子里,地面坑坑洼洼,水泥地上裂开的缝隙间长出了野草。几辆老旧的“永久”或“凤凰”牌自行车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边,有的车把上缠着早已褪色的红绳子。每栋宿舍前,到处停着小汽车,桑塔纳、捷达、夏利……有些车还很新,漆面反光,也有些已经被灰尘蒙了一层灰。车身歪歪扭扭,把原本宽敞的道路塞得拥堵。晾衣绳从一楼窗户拉到院子里,飘荡着洗得发白的床单和衣物,微风拂过,衣角轻轻摆动,仿佛诉说着这里过往的岁月。这里,曾经住满了国企工人、和他们的家属。随着时代变迁,年轻人陆续搬离,剩下的,是老人们每日的闲话家常,是墙角堆积的旧家具,是黄昏时分巷口传来的老歌。新旧交错的景象让人恍惚:一边是旧工业时代的沉重印记,一边是新时代的躁动与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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