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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铁血襄阳》连载(48)

(2025-08-26 03:10:38) 下一个

第48章 [辰光浸刃]

青灰色的天光像被水泡过一般,渗进营垒的每一个角落。昨夜雨后的潮气凝成薄雾,缠绕在枪戟之间,似有还无,如同鬼魅的呼吸。

值更的老卒王五拖着一条跛腿,蹒跚行至刁斗架下。他那双枯树皮般的手抹过铜面,水珠顺指缝滚落,砸在泥地上,无声无息。刁斗上的铜锈被经年的敲打磨出了深褐的包浆,木槌落下时,一声“镗——”的巨响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瓮城砖墙将这金属的嘶鸣反弹回来,惊起几只宿鸦,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

王五咳了几声,肺叶里像塞了一把砂石,嘶哑地喊出那句每日重复的话:“辰光到——各都点卯——”尾音散入湿雾,被吞没得干干净净。
营帐如蜂窝般陆续亮起昏黄的灯光,布帘掀动,钻出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军汉。赵火长一边系紧护腰绦带,一边厉声呵斥手下:“惫懒杀才!速速搬开拒马桩!”铁甲叶片哗啦碰撞,像一阵冷雨砸在心头。

新补的小校张黑子伸手接了些檐头滴落的雨水,胡乱抹在脸上,低声对身旁的同袍嘟囔:“这腌臜天气,弓弦怕又要泛潮了。”
老兵李贵正用麻布细细擦拭箭簇,头也不抬,冷笑一声:“蒙古鞑子可不管你的弦潮不潮。”金属刮擦的沙沙声里,透着几分讥诮和苍凉。

炊烟自土灶缓缓升起,柴火噼啪作响,粥香混着潮土的腥气弥漫开来。值星官早已立于将台,青白的面色在未熄的火把映照下更显冷峻。沙漏在他掌中缓缓倾泻,簌簌如细沙流逝。“卯时三刻——演武场集结——”

数百双麻鞋踏过泥泞,噗嗤噗嗤的踩水声与枪杆刀鞘的叮当脆响交织成一片。忽然,晨光破开云层,一道金红洒落,照得铁兜鍪上的红缨如鲜血般刺目。演武场上,“嘿——哈——”的操练声震天响起,红缨随着动作起伏跃动,仿佛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远处,樊城迎旭门城楼上的瞭望卒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啊——跳!”
这一声,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荡开细碎的涟漪。军营的一天,就这样在白河口的潮雾中,悄然开始了。

[雾锁浮桥]

汉江在晨曦中苏醒,江水汩汩啮咬着浮桥木桩,雾中偶然传来凫鸟掠翅的嘎声,尖利如刀。晨霭如裂帛流动,整座浮桥浸在青灰色的薄纱里,日色初淬,金线乱跳着刺透雾帐,桥索时沉时浮,活似一条受伤的蜈蚣紧绷着脊骨,在江面上颤抖。

此时,韩素贞伫立桥头,眼白泛着青痕,下颚咬出冷硬的棱角。雾珠凝在她眉梢,悬而未滴,恍若利刃寒光。五指扣住湿漉漉的桥索,咯吱声从指缝间渗出,像白骨在暗夜里摩擦。麻鞋底碾过桥板,吱呀作响,每一步都踏得隐忍而决绝。

身后四十女姎悄然而立,素梅肩扛裹布长枪,布下寒铁隐现;素淑腰缠牛皮索,绳结如蛇盘绕;素君腕间银镯暗藏机簧,冷光流转。雾中排开一片铁青脸色,衣袂翻飞如刀裁,飒飒生风。

连接襄阳和樊城的浮桥板“咔嗒咔嗒”似算珠乱撞,众女踏索疾进,浮桥猛晃,江水在脚下翻涌嘶鸣。雾破处,樊城垛口赫然显现,黑黢黢像狼牙啃在天边,阴森迫人。
韩素贞突然攥拳,骨节叭地爆响,喉头滚动:“榷场腥气已冲鼻——”话音未落,她猛地掐住身旁素婉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对方皮肉,“待会见着鞑子巡丁,”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笑!给老娘笑出三月桃花的劲儿!”

四十人同时吸气,嘶声如裂帛,裙下铁器叮当相撞。众女嘴角骤然扯到耳根,齐声应道:“得令!”笑声脆生生炸开,似玉盘碎冰,却裹着砒霜般的寒意。
恰此时,远处樊城钟声嗡地荡来,混着鸦群呱呱盘旋。朝阳突然泼血般染红江面,城垛齿缝间寒光一闪——原是守军矛尖映了红妆,凛凛杀机刺破晨雾。
江心哗啦一声巨响,一尾鲶鱼甩尾打碎倒影,水花四溅。
浮桥之上,红妆似血,杀机如雾。

[市井藏锋]

樊城鹿角门在晨光中巍然矗立,千年砖石苔痕暗生,飞檐染金。薄雾如纱缭绕,鸦雀振翅掠过垛口,羽翼划破晨霭时洒落几声啼鸣。

市集正次第苏醒。摊棚支开的吱呀声与铜钱叮当声交织,蒸笼白汽袅袅升腾,裹着麦香的面雾弥漫长街。早客往来如梭,布衣短打与绸衫长袍在人群中摩肩接踵,笑语喧阗间透着市井特有的鲜活气。

但只见八名提辖按刀巡行,皮靴踏石铿然,目光如炬扫过喧嚣街面。腰间刀鞘与铁甲轻磕的脆响,无声维系着这份喧闹中的秩序。

果摊竹筐碰撞声中堆出赤橙黄绿,豆腐西施刀起雪落,清水溅响如碎玉;布帛摊前绣娘飞针走线,丝线簌簌间鸳鸯渐成;陶匠指间泥坯旋舞,轱辘吱扭声里陶罐渐显圆融……

忽有一阵佩环叮咚声破开市喧。
韩素贞率四十红妆飒沓过市。素梅臂挽弩机冷光隐现,素淑腰悬角弓弦纹暗生,余众或负箭囊鼓胀,或悬短剑于裙袂,铁器轻磕声如冰珠落盘。红妆翩跹却步履沉定,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窃语声如潮汐暗涌。

面摊老汉挥勺朗笑,铜锅白汽蒸腾:“客官且看,这新捶的牛肉面,端的鲜美!”铁锅里骨汤翻滚如熔金,黄酒坛泥封乍破,醇香弥散间食客围坐如堵,木凳挪移声咯吱作响。

旁侧油锅滋啦迸响,米窝在沸油中浮沉如金梭。小童踮脚递过铜板:“阿婆,多与些芝麻可好?”铜钱落筐清脆一声,老婆婆笑纹里盛满晨光,竹笊篱起落间芝麻如雨纷落。
篾匠指挑青篾脆响不断,竹片在指尖翻作莲花盏;绣绷上彩线穿梭如虹,鸳鸯逐水漾开涟漪;老翁拈须轻叩陶罐,嗡然回响似古磬余韵。

日影渐高,市声鼎沸如煮。叫卖声悠长穿巷,贩夫走卒汇作洪流,骡铃叮当声中恍若《清明上河》画卷活转。而那一抹红妆悄然没入人潮,佩环声碎,唯余面摊白汽仍袅袅盘旋,似有无形刀锋划开暖色晨光。

[雾锁旌旗]

汉江烟波渺渺,晨雾如乳涛翻涌,吞没两岸汀洲。樊城迎旭门箭楼在雾中若隐若现,雉堞间旌旗半湿,旗角垂坠如凝血的泪。

这时,铁甲铿锵声破雾而来。牛富按剑疾行,战靴踏过浸透露水的石砖,留下断续水痕。王福、徐麟等将领紧随其后,披风掠起湿冷雾气,甲叶相撞声惊破城楼沉寂。

“吱吜”一声,作战室木门轰然洞开。
蔡路钤踉跄奔出,抱拳时护腕沾着未干的墨渍:“牛将军,别来无恙!”声调刻意扬高,惊起檐角栖鸽扑棱棱没入雾中。
牛富眯眼远望。江风忽卷雾隙,白河口景象骤现——
蒙古包如雨后毒菇密布滩头,牛皮帐顶蒸腾着炊烟;新建箭楼比樊城雉堞高出半丈,旌旗猎猎展露苍狼图腾。鞑靼工匠正扛圆木加固寨墙,锤击声隔着江面嗡嗡传来。
“嗯?!”牛富猛拍城垛,石屑迸溅如星。护手铁甲与条石摩擦出刺耳锐响:“鞑子刀已抵颈,尔等竟似睁眼瞎一般?!”

蔡路钤颈项骤缩,反手揪住哨兵前襟。甲片刮擦领口发出裂帛之声:“蠢材!敌垒筑起多时,尔等眼珠子莫不是叫鹰啄了去?”
二卒跪地颤抖,铁胄磕碰砖石:“连日阴霾……今晨雾锁大江,委实……委实瞧不真切……”话音未落,徐麟已厉声喝令:“拖下去!重责五十军棍!”
刀斧手刚要上前,牛富横臂一拦。披风振响卷起雾丝:“大敌当前,岂可自断臂仗?”铁护腕与士卒肩甲相撞,铿然鸣震。
二卒连连叩首,额血染红砖缝青苔:“谢将军开恩!”牛富俯身搀扶,护腕相碰时沉声道:“鞑子已踏破门槛,诸君当磨刀砺枪——切莫再有半分懈怠!”

忽拔剑指天,剑脊寒光劈开浓雾。声如裂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樊城存亡,全在你我!”
众将士齐举兵戈,戈顿地震起雾霭涟漪:“谨遵将令,人在城在!”吼声惊散江鸥,白羽纷飞如雪。
收剑入鞘声清脆一响。牛富转向蔡路钤:“蔡兄,随某去榷场会会那帮蒙商。”王福急扯其袖,皮革摩擦声簌簌:“恐有诈!”牛富朗声大笑,剑鞘金环震响:“某腰间这口宝剑,正渴饮胡虏之血!”
战袍翻卷没入雾中,脚步渐隐。唯余城垛石缝间,几滴凝滞的血珠映出天光初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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