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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Claire的日记 (第十一章)

(2025-07-21 07:33:02) 下一个

# 第十一章:偶遇

## 二零二一年七月三日

超市。

推着车在蔬菜区转,西红柿挑了又放下。两块九一磅,比上周涨了三毛。

"Claire?"

身后有人叫我。转过身,李明推着购物车站在那里。上个月更年期小组见过一面,点头之交。他瘦了,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也来买菜。"我说了句废话,手里还拿着西红柿。
他笑了笑,笑容没到眼睛里。

我看了眼他的购物车。冷冻披萨,方便面,罐装汤,一排啤酒。单身男人的标配。

"还住原来那片?"我问。
"搬了。"他说,"附近的公寓。"

我记得他们家的房子,学区最好的那片,有个大后院。每次学校的potluck,他太太带来的中式点心装在精致的盒子里。

"这家店的菜还不错。"我说。
"刚搬来,还在熟悉。"

收银台传来哔哔的扫码声。旁边一个孩子在哭闹要糖果。正常的超市声音,但我们之间的沉默显得格外刺耳。

"你们都好吗?"他终于问。
"都好。陈同还在原来的公司。"

"那很好。"他眼神黯淡了一下,"家庭和睦最重要。"

空气突然变重。

"习惯一个人了吗?"我小心地问。
"还在适应。"他说,"很多事要重新学。美华她...她现在过得很好。"

美华。那个永远踩着高跟鞋的女医生,永远在接电话。有一次家长会,她中途被医院叫走,留下李明一个人记笔记。

他伸手拿了把芹菜,看了看,又放回去。那个动作里有种说不出的犹豫。

"白衬衫怎么洗才不会变黄?"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

"洗了几次就黄了。"他解释,"以前都是...都是美华管的。"
"要分开洗。"我说,"白的单独洗,还要用专门的洗涤剂。"

"我都是扔在一起。"他苦笑,"有次还混进了件红T恤,所有白衬衫都成了粉色。"
我忍不住笑了。想象一个中年男人穿粉色衬衫坐在会计事务所里。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

"深浅分开,材质也要分开。"我说。
"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他问,眼睛里有种急切。

"比如?"

"比如怎么修松了的椅子,怎么选窗帘,怎么让植物不死。"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然后停下来,"对不起,说太多了。"
"没关系。"我说。

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人。Tim。如果是Tim,绝不会在超市里这样无助地站着。Tim什么都会,从修电器到调鸡尾酒。他的自信与生俱来。

但李明不同。他的无助很真实,求助很诚恳。这种真实反而让人...让人觉得亲近。

"网上有很多教程。"我说,"YouTube上什么都有。"
"看过。"他说,"但有些细节还是不明白。洗衣液放多少,柔顺剂什么时候加..."

"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话说出口,自己都意外。

"真的吗?那太好了。"
"发个信息吧。"我说。

他拿出手机,笨拙地打字。手机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点了好几次才打出几个字。"我是李明,谢谢你的帮助。"简单一句话,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结账时又遇到了。他排在我后面,目光小心翼翼的,像怕我反悔。

出了超市,停车场的灯已经亮了。

"Claire,"他追上来,"不麻烦的话,能喝杯咖啡吗?想请你喝杯咖啡,作为感谢。"
三点半。陈同六点才回家,晚饭简单做就行。

"就一会儿。"他补充,"旁边就有星巴克。"
"好吧。"我点头,"就一会儿。"

推着购物车往停车场走,想起十年前的家长会。那时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有完整的家庭,都还相信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现在孩子们飞走了,剩下我们这些中年人,推着购物车,买着一人或两人的晚餐,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 二零二一年七月五日

昨天和李明喝咖啡,聊了很久。

星巴克人不多,找了个角落坐下。他点黑咖啡,我要了拿铁。等咖啡时,他一直在摆弄手机。

"还记得美华吗?"他终于开口。
记得。心外科医生,工作压力大。家长会很少出现,来了也坐最后一排,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我问。问完又觉得太直接。
"很早就有了。"他看着咖啡杯,"但为了小宇,一直在维持。中国人的观念,为了孩子..."

我点头。这种故事太常见了。

"最初还能找到平衡。"他继续,手指转着咖啡杯,"她忙她的手术,我管家里。分工明确,像室友。但她事业越成功,我们距离越远。"

"她成了科室主任?"
"副主任。"他说,"最年轻的华人女性心外科副主任。"

语气里没有讽刺,只是陈述。

"那你呢?"
"还是老样子。"他苦笑,"中等规模的会计事务所,中等收入,中等的一切。在她眼里,大概就是个没野心的失败者。"

"别这么说。"
"我只想要安稳的生活。"他说,"下班能回家吃饭,周末能陪孩子打球,假期能全家旅游。这些在她看来都是浪费时间。"

"后来呢?"
"小宇上大学了。"他放下咖啡杯,手在桌面上画圈,"没了共同话题,连表面和平都难维持。她参加更多学术会议,认识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

"包括..."
"包括她现在的男朋友。"他平静地说,"也是医生,比她小三岁,哈佛医学院毕业。"

爵士乐换了一首。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进来,孩子在车里安静地睡着。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去年十月。"他说,"其实早就察觉了。回家越来越晚,周末总有事。电话响了会避开我接。女人有了别人,总有迹可循。"

"那你..."
"什么都没说。"他笑得苦涩,"等她主动提。果然,去年十月,她说不想再伪装了。"

我握着咖啡杯,感受纸杯传来的温度。想起自己的婚姻,想起陈同。我们也有过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有过无话不谈的时光。现在更多的是习惯和责任。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小宇知道吗?"
"知道一些。"他说,"没说太多细节。孩子不该承担大人的情感负担。只告诉他爸爸妈妈分开了,但都还爱他。"

"他怎么说?"
"他说早就猜到了。"李明声音有些哽咽,"他说,爸爸,你终于解脱了。"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酸。

"现在还有联系吗?"
"偶尔。"他说,"主要是关于小宇的事。她现在很忙,新生活,新圈子。小宇更愿意跟我联系。"

天色更暗了,星巴克的灯光格外温暖。

"那你呢?"我问,"现在怎么样?"

"学着一个人生活。"他说,"二十多年了,突然要重新开始,连买菜做饭都要重新学。"
"会好起来的。"这种安慰的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苍白。

"但愿吧。"他说,"至少现在自由了。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虽然大部分时候是泡面。"
我们都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奈。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他说,"很久没人可以说话了。"
看着他,想起两年前的自己。Tim离开后的那段日子,我也这样,需要找人说话,需要有人听我诉说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那种孤独,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我太理解了。

"我理解。"我说,"真的理解。"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询问,但没开口。有些事不需要说太明白。

"时间不早了。"我看表,五点多了。
分别时,他握了握我的手。手很温暖,有些粗糙,完全不像Tim那双总是光滑的手。这个细节让我愣了一下。

回家路上开得很慢。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的对话。李明的故事让我想起很多事。中年人的婚姻,真的太脆弱了。

晚上陈同回来,我已经做好了晚饭。三菜一汤,默默地吃着。

"今天做什么了?"他问,眼睛还在看手机。
"去超市买菜,遇到个老朋友。"

"谁?"
"小杰以前同学的家长。"

"哦。"他应了一声,继续看手机。
我看着他,突然很想问:我们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问题,问出来就没有退路了。

## 二零二一年七月十二日

收到李明的信息,说按照我的建议,白衣服单独洗了,效果很好。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我笑了。想象他认真分类衣服的样子。

"谢谢你的建议,真的很有用。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不同材质的衣服要分开洗。羊毛的、丝质的都要特别小心。"我回复。

"我都用同一种洗衣液。"后面跟了个尴尬的表情。
"难怪衣服会变形。下次买洗衣液时看清楚说明。"

就这样一句接一句地聊。都是生活琐事,但聊得开心。像在教一个大男孩基本的生活技能。

"现在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我问。
过了一会儿:"家里的植物都死了。美华以前养了很多,现在都枯萎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植物。能想象那个场景,曾经生机勃勃的家,现在只剩枯萎的盆栽。

"可以拍照片发给我,我帮你看看还有没有救。"

很快,他发来几张照片。客厅角落,几盆植物奄奄一息。绿萝叶子发黄,吊兰完全枯萎,只有仙人掌还活着。透过照片能看到那个家的影子。家具讲究,装修精致,但少了生气。

"绿萝其实很好养。"我放大照片,"多久浇一次水?"
"每天都浇,怕它们渴死。"

我忍不住笑出声。陈同从客厅经过,看了我一眼。

"太频繁了。绿萝一周浇一次就够。你这是浇死的,不是渴死的。"
"原来是这样。"他发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还以为植物都需要天天浇水。"
"每种植物的需求都不一样。"我回复,"就像人一样。"

发完这句话,愣了一下。就像人一样。每个人的需求都不一样,但我们常常用同一种方式去对待,然后奇怪为什么会出问题。

接下来半小时,我详细介绍了每种植物的养护方法。他很认真地记录,不时问些细节。这种认真的态度让我想起小杰小时候学骑自行车。

"你懂得真多。"他说。
"生活久了,总会知道一些。"

"是啊。"他说,"现在才发现,以前美华帮我处理了多少事。虽然她很忙,但家里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看到这句话,心里有些复杂。即使分开了,他提起前妻还是带着感激。

"至少你在学习。"我说。
"被逼的。"后面跟了个无奈的表情,"不学不行啊。"

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天快黑了,邻居家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 二零二一年七月十八日

下午,Maggie约我在社区中心附近的咖啡馆。

她一坐下就盯着我看:"最近有什么事?"
"什么意思?"我端起咖啡杯。
"气色特别好。"她凑近,"而且经常看手机,嘴角还带笑。有情况?"

心跳快了一下。Maggie太敏锐了。

"只是普通的信息。"
"男的女的?"她追问。

"朋友之间的聊天。"
"什么朋友?"她不依不饶。

我叹口气:"小杰以前同学的家长。前段时间在超市遇到了。"

"男的?"声音高了八度。
"是的。一个刚离婚的父亲。"

"刚离婚?"她表情立刻变了,"慧慧,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中年男人,特别是刚离婚的,都有很强的依赖性。"她放下咖啡杯,表情严肃,"他们需要人照顾,需要人关心。一不小心就会..."

"就会什么?"
"就会把依赖当成爱情。"她说,"然后你就麻烦了。"

我想反驳,但不知道说什么。李明确实在依赖我的建议,但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只是聊些生活上的事。比如怎么洗衣服,怎么养植物。"

"慧慧。"Maggie的表情更严肃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在教一个单身男人生活技能。这不是培养接班人吗?"

"你想太多了。"我说,但声音有些虚。
"我是过来人。"她说,"男女之间,特别是中年男女之间,这种生活上的互相帮助很容易产生感情。今天教他洗衣服,明天教他做饭,后天呢?"

"不会有后天。"
"你确定?"她盯着我的眼睛,"你确定你只是出于同情?你确定他只是需要生活建议?"

我沉默了。我确定吗?我不确定。

"慧慧,我知道你心软。"她握住我的手,"但你要想清楚。你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责任。别被一个需要照顾的男人给迷惑了。"

"我没有被迷惑。"声音很轻。
"那就好。保持距离,别陷得太深。"

回家路上,一直在想Maggie的话。也许她说得对,我确实应该保持距离。可是,李明需要帮助,我只是给些建议,这有什么错吗?

但心里清楚,Maggie说的不无道理。这种依赖确实容易变质。就像植物需要阳光和水,得到了就会生长,就会缠绕,就会越来越密不可分。

晚上,李明又发来信息:"今天试着救活了一盆绿萝,好像有点效果。谢谢你。"
看着这条信息,犹豫了很久才回复:"那就好。"

简短,疏离。他应该能感觉到变化。

果然,他没有再发信息来。

## 二零二一年七月二十五日

从健康讲座出来,李明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传单。

"Claire。"他看到我,有些意外。
"你也来听讲座?"我努力保持平常的语气。
"是的。"他扬了扬传单,"关于中年人营养的。想学点东西。"

我们站在走廊里,有些尴尬。上次信息之后的冷淡,像堵透明的墙横在我们之间。

"讲座怎么样?"他问。
"还不错,很实用。"
"那就好。"

沉默。人来人往的走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能感觉到他想说什么,但在犹豫。

"绿萝怎么样了?"我还是问了。
"好多了!按照你说的方法,已经长出新叶子了。"

"那就好。"我准备离开。
"Claire。"他叫住我,"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停下,回头看他。表情很真诚,带着困惑和不安。

"没有。"
"那为什么..."他欲言又止。

"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这时Helen从另一个会议室出来,看到我们走过来。

"慧慧!"她热情地打招呼,然后看向李明,"这位是?"
"李明。"我介绍,"小杰以前同学的家长。"

"哦。"Helen的眼神在我们之间转了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简单寒暄后,李明先告辞了。看着他的背影,Helen碰了碰我的胳膊。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
"是的。"
"看起来人不错,斯斯文文的。"

"是挺好的。"
"那你还躲什么?"
"我没有躲。"但知道自己在撒谎。

"Clare。"Helen拉我到一边,"Maggie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我点头。

"别听她的。"Helen说,"她就是太保守了。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有个朋友聊聊天,互相帮助一下,有什么不对?"

"她说容易产生依赖。"
"那又怎样?"Helen反问,"被人需要不好吗?能帮助别人不好吗?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要顾虑那么多?"

看着Helen,有些惊讶。她和Maggie的观点完全相反。

"可是..."
"可是什么?"她打断我,"慧慧,你知道吗?能在这个年纪遇到聊得来的朋友,真的不容易。别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担心,就推开一份友谊。"

Helen的话让我陷入沉思。两个好朋友,两种完全不同的建议。我该听谁的?

晚上回到家,手机响了。李明的信息。

"今天很高兴又见到你。我知道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想说,你的友谊对我很重要。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请告诉我。"

看着这条信息,心软了。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生怕失去朋友的中年男人,我怎么能狠心拒绝?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回复,"是我最近想太多了。"
"那我们还是朋友?"

"当然。"
"太好了。"后面跟着个开心的表情,"对了,我最近在学做饭,但完全抓瞎。能不能请教你一些基本的技巧?"

看着这个请求,我笑了。想起Maggie说的"培养接班人",突然觉得没那么可怕。也许,这就是中年人的友谊吧,平淡,实用,但也温暖。

"可以。你想学什么?"
"最简单的。"他说,"能吃饱不饿死就行。"

我笑出了声。至少,他还有幽默感。

## 二零二一年八月二日

下午,李明发信息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社区的太极班。

"看到社区中心有太极班招生。"他说,"一直想学,但一个人去有点...你知道的。"

知道。五十多岁的男人,独自去参加这种活动,确实需要勇气。

"太极对身体很好。"我回复,"我也一直想学。"

这是实话。医生建议过,太极对更年期的女性特别好,能调节身心,改善睡眠。

"那我们一起去试试?"他问。

想起Maggie的警告,又想起Helen的鼓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毕竟只是一起上课,在公开场合,应该没什么不妥。

"好。明天下午三点?"
"好的。社区中心门口见。"

第二天下午,准时到了。李明已经在等着,穿着运动装,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你来得真早。"
"有点兴奋。"他不好意思地笑,"很久没尝试新东西了。"

太极班的教练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姓陈,声音温柔,动作优雅。班上十几个人,都是中老年人,有几对夫妻,其余的都是独自来的。

"太极讲究的是意念。"陈教练说,"动作要慢,呼吸要匀,心要静。"
跟着她学基本动作。起势,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每个动作都有诗意的名字。

李明在旁边练习,动作有些僵硬,但很认真。偶尔目光相遇,他会不好意思地笑笑。

"放松,不要用力。"陈教练走过来纠正他的动作,"太极是借力,不是用力。"
看着他努力放松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两个中年人,在夏日的午后,学着几千年前的养生功法,努力让自己慢下来,静下来。

突然想起Tim。如果是Tim,一定不会来学太极。他会去健身房,会去跑步,会选择那些能让他大汗淋漓的运动。他说过,运动就是要挑战极限。

但李明不同。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缓慢,这种需要耐心的运动。就像他现在的生活,慢慢学习,慢慢适应。

一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都出了些汗,但不是剧烈运动后的大汗,而是舒服的微汗。

"感觉怎么样?"陈教练问大家。
"很好,很放松。"有人回答。

"这就对了。"她说,"太极不是为了出汗,是为了调和。坚持下去,你们会感受到变化的。"
课后,李明提议去喝咖啡。

"刚运动完,应该补充水分。"很自然的理由。

社区中心旁边有家小咖啡馆,环境安静。他点了黑咖啡,我要了茶。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比想象的难。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不容易。"

"是啊。"他说,"特别是要慢下来,很难。习惯了快节奏,突然要这么慢,不适应。"
"会习惯的。"

"希望吧。"他端起咖啡杯,"谢谢你愿意陪我来。一个人的话,可能坚持不下去。"
看着他感激的眼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被需要,被感激。在家里,陈同早就习惯了我的存在,一切都理所当然。小杰长大了,也不再需要妈妈的照顾。

而李明不同。他的每一个进步都会和我分享,每一次帮助都会真诚地感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价值。

"对了。"他突然说,"我最近试着做了番茄炒蛋,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还行。"
"是吗?记得放糖了吗?"

"放了一点点。你说得对,放点糖,味道确实不一样。"
就这样聊着生活琐事,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意识到已经快五点了。

"我得走了。"
"好的。"他站起来,"下次太极课见?"

"好。"
走出咖啡馆,夕阳正好。金色的光洒在街道上。

## 二零二一年八月九日

太极课已经上了几次,都有了进步。

今天陈教练教了新动作。"云手",名字很美。双手如行云流水般划过身前,身体微微转动。

"想象你的手在云中穿行。"陈教练说,"轻柔,连绵,不要有停顿。"
努力让动作连贯起来。旁边的李明也在认真练习,动作比之前协调多了。

"很好。"陈教练从他身边走过,"进步很大。记住,太极是一种修行,不只是运动。"
课后照例去咖啡馆。这已经成了默契,不需要特意约定。

"你的云手做得真好。"他说,"很流畅。"
"你也不错,比第一次好多了。"

"还是僵硬。"他自嘲,"可能是做会计做久了,整个人都变方正了。"
我笑了。确实,他的动作里还带着某种拘谨。

"会好的,慢慢来。"
他点头,端起咖啡杯。今天气色不错,眼睛里有了些光彩。

"最近感觉怎么样?"我问。
"好多了。"他说,"生活有了规律。早上去公司,下午来运动,晚上在家看书或整理东西。不像之前那么混乱了。"

"那就好。"
"主要是..."他停顿了一下,"主要是有了期待。"

"什么期待?"
"太极课。"他看着我,"还有...还有课后的咖啡。"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我低头喝茶。
"我是说。"他赶紧补充,"有个固定的活动,有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感觉生活充实了很多。"

"朋友确实很重要。"我说,选了个安全的回应。
"是的。"他说,"特别是在这个阶段。孩子大了,工作稳定了,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个朋友一起学点新东西,感觉很好。"

想起前两天Maggie又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和"那个男人"的进展。我说就是一起上太极课,她"哦"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不相信。

"对了。"李明打破沉默,"最近在整理家里的东西,发现了很多小宇小时候的照片。"

他拿出手机,"你看,这是小宇,这是小杰。"

照片上,两个男孩站在一起,都穿着校服,笑得很灿烂。十三四岁,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他们关系很好。"我认出了背景,是学校的科学竞赛。
"是啊。"他收起手机,"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他们都上大学了。"

"有时候翻看小杰的旧照片,都不敢相信他已经这么大了。"

都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那些送孩子上学的早晨,那些在校门口等待的下午,那些为了孩子的成绩担心的夜晚...

"你有想过吗?"他突然问。
"想过什么?"

"如果能重来,你会做不同的选择吗?"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重来?我会选择不同的生活吗?不嫁给陈同?不来美国?或者...不遇见Tim?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你呢?"
"我也不知道。"他说,"有时候觉得,如果当初再努力一点,也许美华就不会..."

他没说完。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回望过去,充满假设。

"过去的就过去了。"我说,"重要的是现在。"
"你说得对。"他振作起来,"至少现在,我在学新东西,有朋友,生活还不错。"

看着他努力乐观的样子,心里有些触动。中年人的坚强,往往就是这样,在废墟上重建。

"时间不早了。"我看看表。
"是啊。下次见。"

## 二零二一年八月十六日

今天的太极课,李明没来。

一个人在熟悉的位置练习,总觉得少了什么。旁边空着的位置像个无声的提醒。

"你朋友今天没来?"陈教练问。
"可能有事吧。"

下课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咖啡馆。一个人坐在熟悉的位置,点了平常喝的茶。

手机震动,李明的信息。
"抱歉,今天临时有事没能去上课。"
"没关系。一切都好吗?"
"还好。公司有个紧急项目。下次一定去。"

放下手机,继续喝茶。咖啡馆里有轻柔的音乐,窗外树影摇曳。一切都和平常一样,除了对面的空座位。

这时才意识到,这几周的相处,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陪伴。每周二、四、六的下午,太极课,咖啡馆,聊天,成了生活中固定的节奏。现在突然少了,竟有些不适应。

"一个人?"服务员过来续水。
"是的。"
"您朋友今天没来啊。"她说,显然已经记住了我们。
"他有事。"
"那您慢用。"

想起Maggie的话,想起她说的依赖。也许她是对的,不知不觉中,我们都产生了某种依赖。不是那种热烈的情感依赖,而是一种习惯性的陪伴依赖。就像每天的咖啡,可以不喝,但不喝就觉得少了什么。

晚上,Helen打电话来。

"听说你最近在学太极?"
"是的,对身体好。"
"一个人去的?"她语气有些调侃。
"和朋友一起。"
"就是上次那个李明?"
"是的。"
"不错啊。有个伴儿总比一个人强。"

"就是普通朋友。"我强调。
"我知道。"她说,但语气里分明有笑意,"不过慧慧,你最近气色真的很好。太极的功效这么明显?"
"可能吧。"
"或者是有人陪伴的功效?"她继续调侃。

"Helen!"

"好好好,我不说了。"她笑着,"不过说真的,这样挺好的。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有个聊得来的异性朋友不容易。别管别人怎么说,自己开心最重要。"

## 二零二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李明回来上课了,还带了歉意。

"上次真的很抱歉。"课前他说,"工作出了点问题,走不开。"
"没关系,工作重要。"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

"最近很忙?"
"年底要结算,事情比较多。"他说,"不过总算告一段落了。"

这堂课他练得特别认真,像要把上次缺的补回来。每个动作都很用心,额头上很快就有了汗珠。

"别太用力。"我小声提醒,"记得陈教练说的,要放松。"
他点点头,努力调整呼吸。

课后在咖啡馆,他显得有些兴奋。

"你知道吗?"他说,"上次缺课后,我特别想念这个。"
"想念太极?"
"想念这个过程。"他说,"来上课,学新动作,然后...然后来这里喝咖啡。"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什么我读不懂的东西。

"我也发现了。"我说,"习惯的力量很强大。"
"是啊。好的习惯让人充实。"

聊了很多,从太极聊到工作,从工作聊到孩子。他告诉我小宇最近谈了女朋友,是个韩国女孩。

"你怎么看?"他问。
"孩子开心就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美华不太高兴,觉得文化差异太大。但我觉得,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
"你是个开明的父亲。"

"是吗?"他苦笑,"如果我真的那么开明,也许..."

他没说完,我也没问。有些伤口,不需要一再揭开。

"对了。"他转换话题,"我最近在想,要不要学点其他的。社区中心有很多课程。"

"比如?"
"绘画,或者书法。"他说,"你有兴趣吗?"

这个邀请来得有些突然。我端起杯子。

"我想想看。"
"好的。慢慢考虑。"

这种不强求的态度让我松了口气。

快五点的时候,我准备离开。

"Claire。"他叫住我。
"嗯?"

"谢谢你。"他说,"这段时间,谢谢你的陪伴。"
"别这么说。"我有些不自在,"朋友之间,不需要总是道谢。"
"你说得对。"他笑了,"那下次见。"

## 二零二一年八月三十一日

月底了,时间过得真快。

今天是八月最后一次太极课。陈教练说下个月要教新的套路,让我们好好练习基本功。

"你们进步都很大。"她说,"特别是一些人,从一开始的僵硬到现在的柔和,变化明显。"

她看了李明一眼,李明不好意思地笑了。

确实,这一个月,他变化很大。不只是太极动作的进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刚认识时的那种颓废和迷茫正在慢慢消失。

课后,我们在咖啡馆坐下。今天他点了绿茶,说最近火气有点大。

"要注意休息。"
"会的。"他说,"只是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起来看书。"
"看什么书?"
"什么都看。小说,历史,甚至食谱。"
"食谱?"我笑了。
"真的。"他也笑了,"我发现做菜其实挺有意思的。虽然现在只会几个简单的,但看着自己做的菜,很有成就感。"

看着他说起做菜时的表情,想起刚认识时那个在超市里买方便面的男人。短短两个月,变化真的很大。

"下个月你还继续上太极课吗?"他问。

"当然。你呢?"
"我也是。已经成习惯了。"

我们相视一笑。是啊,习惯了。每周三次的见面,每次课后的咖啡,这些都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Claire。"他突然说。
"嗯?"
"我一直想问你。"他顿了顿,"你快乐吗?"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快乐吗?

"什么是快乐?"我反问。
"就是..."他想了想,"早上醒来有所期待,晚上睡前觉得充实。"

按照这个定义,我快乐吗?最近确实有所期待——期待太极课,期待学新动作,期待课后的咖啡。晚上睡前也觉得充实。

"也许吧。"我说,"你呢?"
"我现在比之前快乐。"他说,"虽然还是一个人,但不再觉得孤独。"

"因为有事做?"
"因为有人陪。"他看着我,"谢谢你,Claire。"
"又来了。"我笑着摇头。
"好吧。"他也笑了,"那我换个说法。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这是真心话。

时间差不多了,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说:"九月见。"
"九月见。"

坐在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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