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为光,写他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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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 第十三章 证实

(2025-07-09 12:27:49) 下一个

她一言不发地把身上那件厚的家居服家脱下来,挂在衣柜里,她从衣架上的顶头拿下一件藏青色的呢大衣,披在肩上,她准备去拿包,却突然愣住了。——包呢?她明明记得昨晚进门时把包放在玄关的穿鞋凳上,可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一双脱掉的平底鞋。

 

她回身到客厅四下找了找,茶几上、沙发边、餐桌上都没有,又回卧室翻看角落,也没有。王悠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嘴里轻轻嘀咕:“昨天颀来好像说,要拿我的身份证办什么事来着,我当时跟他说在我包里的钱包里……他是不是拿了之后,给我放到别的地方了?”

 

她站在原地,脑子一时有些乱,努力地去回忆昨晚的细节,好像是吃完晚饭,她在厨房洗碗,颀来进来问她:“你的身份证在哪?明天单位要办个什么材料。”她头也没抬地答了一句“在我包里”,那时候水声哗啦啦响着,她并没有太在意。

 

会不会是他拿了身份证顺手把包放进卧室了?她又转身,拉开床头柜和衣柜的抽屉翻了翻,还是没有。

 

她忽然意识到,这种慌乱感,其实并不是在找包,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明确的动作,让自己从不安中挣脱出来。她想去矿上,可她不能空着手,她需要拿包、拿手机、带上钱包、确认钥匙,一切都要整齐到位,仿佛这些行动能帮她按住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预感。

 

可她找不到那个包,怎么也找不到。

 

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手机扣在沙发扶手上,屏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清清楚楚地闪着——“小海”。她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将手机贴到耳边,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

 

“喂,小海——”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那头,小海的声音劈头盖脸地涌了出来,带着急切和压抑不住的慌乱,仿佛生怕她出门、生怕她听不见:

 

“嫂子!我还有几分钟就到家了!你哪也别去,就、就在家里等我,好不好?嫂子,你听我说,千万别往矿上跑,听话,就等我,我马上就到!”

 

王悠愣了一下,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她的眼神慢慢涣散,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她早就预感、但又极力否认的事。

 

她没有回他,只是站在原地,声音轻得几乎带着颤音:

 

“小海……”她慢慢开口,“你大哥……是不是……没了?”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一瞬。

 

“小海?”她又唤了一声,声音更轻更虚,仿佛是怕得到答案,又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嫂子……”小海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像是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他还想说什么,但声音抖了,喉咙像是灌了水,吐不出一个字。

 

王悠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眼神却无比清明,她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是不是?你告诉嫂子,是不是?”

 

“嫂子……”小海终于忍不住,声音彻底碎了,“大哥他……他没上来……”

 

王悠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她死死扶住墙边才没有瘫倒下去。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可那一瞬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有眼泪一下子从眼角滚下来。

 

“小海……”她声音发干,“你来吧,我不走了,我就在家。”

 

“我马上就到,嫂子,求你别自己一个人出门。”小海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着,“我答应嫂子,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你等我,咱们一起说。”

 

“好……我等你。”她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

 

电话挂断了。

 

客厅里重新归于寂静,王悠站在沙发边,仿佛所有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她缓缓坐下来,靠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无力地放在膝头,眼神却空空的,仿佛整个世界突然间失去了声音。

 

过了很久,她才像是回过神一样,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你怎么就不回来呢……颀来,你不是每次事故完了第一时间都给我打电话吗?这次……你怎么没打?”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在时空中穿透了晨雾,飘荡在那一声声探照灯的嗡鸣之上。

 

没过多久,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细碎声响,门“咔哒”一声被打开,小海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有程颀来家的钥匙,此刻他顾不得脱外套,慌乱地在门口踢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客厅。

 

“嫂子!”他一眼看见王悠身体僵直地靠在沙发扶手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角的泪痕还未干。

 

小海赶紧转身跑进厨房,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温水,蹲在她面前,轻轻地把水递到她手边,语气低而温软:

 

“嫂子,你先喝点水……好不好?”

 

王悠的眼神慢慢地动了动,似乎终于有了一点聚焦,她低头看了一眼那杯水,像是刚刚意识到小海已经站在她面前,缓缓伸出手接过杯子,指尖却冰得发颤。

 

“他真……真没了?”她哑着声音问了一句,像是要确认,又像是根本不敢听答案。

 

小海眼圈瞬间红了,喉咙一阵阵发紧,他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风吹过落叶:“嫂子……我大哥他……矿灯和帽子找到了,在塌方点附近,人还没抬上来,但……”他说到这,声音已经哽住。

 

王悠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悄然滑落,落在掌心里那杯水上,激起一点微小的波纹。

 

她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喊闹,仿佛一切力气都被抽空,只是轻轻地握紧了杯子。

 

小海站在她面前,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像堵着一团火,烧得他发闷发痛。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哭不是最难受的事,最难受的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心碎,却连个可以安慰的词都找不出来。客厅里安静得只有墙上老挂钟的秒针声,一下一下,像是时间在拉长这一刻的痛。

 

王悠的手指还握着杯子,骨节微微发白,水却一滴未喝,她的眼神落在那水面上,好像还停在刚才的那一滴泪。

 

“嫂子……赵副矿长说局里都知道情况了,一会就会有人来处理”小海试探着开口,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字说错了,就会把她彻底击垮。

 

王悠缓缓抬起头,目光空落落地盯着前方,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望穿,她喃喃地说:“他答应过我,程闻上大学了,我们要一起送他去学校,暑假还要跟他一起旅游,将来闻闻结婚,他要在婚礼上把亲家喝翻……”

 

说到这,她的声音像是忽然被掐断,整个人轻轻一颤,杯子啪地一声滑落在地,并没有碎滚了几圈,杯中的水洒了一地,溅在地板上,像是无声的泪水。

 

小海拍着她的胳膊,“嫂子,你别这样,你撑住啊……”

 

王悠却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终于失声痛哭出来,这一刻的王悠,声音撕裂,带着绝望的颤抖,积压在心口的悲伤倾泻而出,她平日里的坚强,在这一刻全然碎成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王悠的哭泣平息了下来,她吸了口气,声音哑哑的,但已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吧,小海,我们去矿上……我要去亲口听他们说……我要知道他最后一刻,到底在哪里……”

 

小海点了点头,扶着她站起身,关上房门。门合上的那一瞬,王悠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痛楚都暂时封印在心里,只留下一句:

 

“我得好好去看看他,不能让他一个人躺在那里,没人管。”

 

楼道里很静,只有她和小海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进这个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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