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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华山天外三峰

(2025-12-03 03:52:18) 下一个


                   登华山天外三峰  

                          芮 麟


      引言:华山的东、西、南、北、中五个主要山峰的海拔高度,北峰最低,而中峰与东峰相连,华山至巅的东峰(朝阳峰)、南峰(落雁峰)、西峰(莲花峰),皆呈俄然壁立,高插入云之势,即大中华史书里通称的“华山三峰”,古又称“天外三峰”,即华山的东、南、西三峰;登西岳游览时,更有“自古华山一条路”而著称于千古,是四季皆可徒步攀登之险途。家父1935年所留《中原旅行记》中于华山游览路线,始于玉泉院,在游过五峰后返回,而非影片《智取华山》里当今辟显的另条游览线路起始点的东端瓮峪。

    对华山素有“奇险甲天下”的评论。现时值严冬,有忘年友阅《万山雪照一灯明》后,兴致盎然,称欲尝试华山雪游的风情之一二。笔者十余年前,曾略知九三学社某前中央主席博文里自叙透露过也是1935年冬季其前夫人游华山遇难之事,而悔之无际的追忆,遂奉劝诸多忘年友,为珍惜自己与友人生命计,且莫在冬季时奋不顾身,贾勇而上,若能略看一下家父当年的相关记游,或另有助益,且莫在冰雪载途时节,执意孤行。现将当年先人从玉泉院后续登顶时的几篇文字,及他对华山诸多景点的比较与游览观,一并展示,略增点滴风情见闻,博友们对西岳华山各类景点的地势风貌,也可从中添些知晓与助益,本篇原名系家父的《登华山》--—博主少麟谨言。

 


    阳光照满玉泉院。老道走来,向我们道贺,说我们今天登山,天气竟是这么的晴朗!

    真的,我们的心花,也为阳光照得一朵朵的开放了。
    八时,升轿登山。老道送到门外,祝我们一路平安。
    我们一部分东西留在玉泉院,约定下山时仍住这里。

    华山登山的路,和泰山绝异:泰山是砌得很整齐很宽阔的石级,华山却一些石级都没有,都是些羊肠小径,乱石塞途,步履为艰。轿夫们因为这条路跑得太熟了,从这块石头跨到那块石头,好像有着一定的规律,绝不动荡,平稳得如在平地一样。

    一路上山,崖边草间,仍积着一堆一堆的雪,有许多地方,则已融解了。山风很大,天气冷得可以,我们的游兴却也好得可以。

    第一处使我们注意的,便是鱼石。石可数十丈,搁在乱涧中,像鱼形,故名。更上便是第一关,山势至此一束。有五里观,到那里,山上山下,一望都是积雪了。路上幸已结冰,虽然滑一点,但并不湿。经三教堂、玉皇洞、桃林坪而到希夷峡,突崖百尺,一线中开,传为陈抟化形蜕骨之所。我们便停轿小歇,照了两张像片。

    到希夷峡,就望见高插重霄、危立万仞的西峰了。华山有东西南北中五峰:北峰最低,又名云台峰;南峰最高,又名落雁峰;东峰又名朝阳峰;西峰又名莲花峰;中峰又名香炉峰,又名玉女峰。因北峰甚低,中峰与东峰相连,故自古只说“天外三峰”,那便是指的东、南、西三峰。

    从希夷峡遥望西峰,那高耸天半的石壁,好像一刀削成的,绝无斜度,只有笔直的一线。山顶上的雪,积得厚厚的,给太阳照了,银光闪烁,灿烂夺目,我们叹为奇观。更上,便是小上方。途中曾作一绝:

                    十一月七日登太华冰雪载途喜作

                游踪不觉入山长,万转千回向上方。
                消尽人间烟火气,敢将冰雪涴诗肠。

     希夷峡西北数十步,为第二关。巨石中分如削铁,中通细径,险要万状。南里许,至莎萝坪。地势平坦,庵踞其下,冰雪为烈日所蒸,檐头滴沥不止。入庵小坐,老道陈姓,关中人,自云生于清道光十七年,已九十九岁,山中人以彼为最老。本有一百零四岁的老道,已于今春物化了。

     看那个老道,虽则精神还瞿烁,自己仍能动手操作,招待游人;但瘦得只剩了皮和骨头,一些没有肉采。这样的长生,不知究竟有多少生人之趣?

     见了那个老道“皮包骨头”的形象,使我们明白修道者坐化后所以不致腐溃的原因。实在,在他没有坐化以前,早已变成一个“风干”的人了,叫他再有什么东西会腐溃?

     莎萝坪亦名洞天坪,四面环山,面临深谷,地势绝佳,只是周围树木太少,未免美中不足,但这个地名,却是怪可爱的。在这里,抬头便见西峰的积雪了。云影雪光,相映如画,口号一绝:

                    登太华莎萝坪遥见西峰喜号

               山上有山湾外湾,莲花峰在白云间。
               频年仆仆成何事,南北东西饱看山。

     不是夸张,也不是谦虚。的确,我这几年来,南北奔走,一事无成,只是许多的名山水,在有些人欲游而终身不得一游者,却都印上了我的足迹,都跳上了我的笔尖,都刻上了我的心头。

      从莎萝坪上去,便是十八盘,峻坂曲折,登山渐入险境。更上,为毛女洞,相传秦时宫人玉姜殉葬骊山,以计得脱,入华山隐入此。食柏叶,饮清泉,遍体生绿毛,故名毛女。过毛女洞,曲折行里许,而至云门。十一时,到了横踞山腰的青柯坪。从玉泉院至此,计二十里,以路尚平坦,可完全坐山轿登山。从青柯坪更上,至山顶,还有二十里,则以险崖如削,鸟道千折,均须攀援而上。山轿已不能抬,能抬处亦不敢坐了。所以体弱者、胆怯者,登山都到此而止。实则华山之胜,尽在青柯坪以上。游华山而只到青柯坪,就如没有游华山一样,其冤枉与可笑是难以言说的!

      入寺内,洗脸,品茗,午膳。

      青柯坪位于万山中。在其下面,已不知有多少山峰;在其上面,更不知还有多少山峰。三面高峰壁立,仅登山处微缺一角,可以望远。但来时路径,也已辨认不清了。

     阅《华山志》,知原有青柯馆、太华书院等,今已无存,仅西道院、北道院、通仙观等,可以止宿,房屋虽简陋,尚整洁。道士力言从此登山,沿途系冰雪,劝我们住在青柯坪,等雪融了再上山。少明以请假期限已迫,非于后天赶回陕州不可,故今天必须登山,我主张住在中峰,实现我玉女峰玩月的痴愿。

     面对名山,口品香茗,心一定,诗便来了。得一绝:

                       太华青柯坪茗坐喜号

                 浪迹西东亦自豪,名山到处任挥毫。
                 十年抛得黄金尽,剩有诗心万丈高。

     真的,十年来,力役所入,半以买书,半以游山。至今钱袋里,依旧是空空如也。喜的是我的胸怀,自觉比前十年开展多了。这不能不说是受得名山之赐!

      这时已是中午了,冰雪经阳光的蒸晒,都已融化。路上很湿,我们换了雨鞋,腰里束着带子,把衣服插起,准备步行登山。

      游华山,就天然的形势,可以把行程分为三大段:自玉泉院至青柯坪为第一段,道路最平坦,风景也最平凡,可坐轿登山。自青柯坪至北峰为第二段,自北峰至岳顶为第三段,都是千百尺高、千百尺陡的悬崖削壁。不要说攀援上去是万分的困难,就是在下面向上看看,也使人心寒胆落,望而却步;所以非有足力者不能上,非有胆力者不敢上。而华山的奇绝险绝处,却都在这二段里,又是非游不可的重要去处。现在,我们第一段已经过去了,正要开始第二段的行程。

      十二时,从青柯坪出发,随着轿夫,盘旋曲折而上。

      路比青柯坪以下更窄更险,更难辨认,倘无轿夫引导,有许多地方,几乎看不出是登山的路来。行里许,经灵宫殿而到回心石。那是华山天险展开于吾人眼帘的第一幕,过此便是千尺幢、百尺峡,均须攀着铁链猱升而上。石壁上除“回心石”三个大字外,石刻很多。有的是“英雄进步”,有的是“贾勇先登”,有的是“当思父母”。虽则是一进一却,令人无所适从;但“贾勇先登”,“英雄进步”则勉人尽其胜;“当思父母”则劝人惜其身。在这等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的危险去处,长令人有不尽其胜则不快、不惜其身则不孝的两个矛盾观念萦绕胸中。我们到此既不回心,却也不敢轻心;决定稳打稳扎,慢步而上;一方面尽其胜,一方面也惜其身,以为折衷之道。

      千尺幢是一整片的大石壁。不知怎样,那片几百丈大小的石壁,分裂为二,光滑平直,犹如斧劈。中分处便留着一条巨缝,阴暗黝黑,半为冰雪所封。上面的一片石壁,便天然地成了斜盖的形势,和人家的屋顶一样。下面石壁上,凿着五六寸阔、三四寸深的石级,旁植铁链,以便游人攀援而上。在幢里是见不到阳光、吹不到雨点的,我方知千尺幢的“幢”字之妙。许多人的游记上,这个幢字,有的作疃,有的作崄。初时看了莫衷一是,今天方才明白,必是“幢”字,决不会是别个字的。要是换了别个字,这里的情景,便不能这样的切贴了!

      我在幢口,向上照了两张像。

      华山第一个打入我脑海的印象,便是石壁的伟大、雄壮、奇险!它的石壁,总是几百尺几千尺一整块的,高耸霄汉,望之似摇摇欲坠。壁上绝少树木,有的竟连草也不生。实在,千百尺陡的石壁上,没有泥土,如何会生草木呢?

      照好像,少明和葆良方才赶到。葆良一看见千尺幢的危险.吓得直叫起来,好容易泼了胆,一步一停地爬了上去。路是巉得无以复加,有一段竟是完全笔直的!幢口为天井,是一圆形的石洞,顶有铁门,昼启夜闭,人就从天井里穿过,爬上洞顶。山轿是在洞旁用绳结牢,由人用力扯上来的。

      千尺幢才爬完,也可以说才钻完,走不到几步,便又是百尺峡。壁愈狭,径愈峭,窟愈窄。面壁摩崖而上,铁索摇摇,身似悬空,不能仰视,更不敢俯瞰,只是双手握紧铁索,两脚踏稳石窟,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上爬。这里是全部笔直的。踏脚的地方,并没有石级,仅在笔直的整块石壁上,凿陷二三寸,成一很浅的窟窿,使脚尖可以着力,心里是害怕得什么似的。幸而距离不长,大约五六十步,就到尽头。倘再长二三倍,则没有力气、没有胆气的游人,只能立在下面,向上抬头望望了。顶有巨岩,镌“惊心”二字。实在,这里非但惊心,并且“荡魂”呢!

      过百尺峡,经二仙桥、俯渭崖、车厢谷,至群仙观小歇。凡五里,而到老君离垢,亦称老君犁沟。这是入山的第三险!

       沟系于悬崖的半腰里斜凿而成。左面是高不可攀的削壁,右面是深不可测的险谷。我们扶铁索,扪苍崖而上。这里已比青柯坪高了许多,所以太阳光虽然还是很强,冰雪却牢牢如故,一点也不融解。在石壁上凿出来的石级,平时本已很滑,现在石上结着冰,冰上盖着雪,更是滑得站不住脚。山风浩荡,吹人欲倒,把树上山上的积雪,刮得满天飞舞,只是向我们面上、身上、颈项里直扑,竟和下雪的天是一样,天气是一刻冷一刻了。

       我们一步一滑、一步一停的,走尽了五百七十级,而到了沟的尽头。少明昨天虽然病了,今天兴致却特别高,首先向聚仙台奔去。从老君犁沟到聚仙台,跨栈而达,悬以木板,势极险峻。我接踵而上,葆良则坐在山石上,看着我们上去,再也没有力气争先了。

       从聚仙台回视青柯坪,屋小如蜂衙,四围峰峦,多在脚下,而北峰中峰,却在我们头上。凭眺片刻,仍折返老君犁沟。沟尽处为猢狲愁,崖壁峭拔,险陡不可方物。相传月之三八日,猿猴千百成群,自大方后水帘洞出,塞溪满谷,到此辄回步,故名。道旁石屋内,塑猴王及童子像各一,铁猿一头,箕踞其侧。在这里,我做了一首诗:

                            登华山猢狲愁

                   身自凌空足自浮,险关合署猢狲愁。
                   阿侬东岳归来曰,此是平生第一游。

      更上,便是北峰。北峰又名云台峰,在五峰中位置最低,但风景却绝幽胜。我们在峰口照了几张像,冒着狂风,拨开冰雪,一步一滑,一步一停地走到了高踞峰顶的真武宫。

      在真武宫南望,一面是峭立万仞,险不可攀的五云峰;一面是势若游龙,高耸霄汉的苍龙岭。左右两侧,再配置着深不可测的绝壑,气象是十二分的壮阔。

      宫前晒着黄精和莱菔干。檐头在淅淅沥沥滴着冰雪融解了滴下来的水点。

      入宫,倚山为屋,层叠而上。室既整洁,境亦幽邃。倘时间充裕,登山第一日住在这里,则身子不致太疲乏,还有余力可以探胜穷幽。我们以明日尚须回到玉泉院,所以今夜非住在玉女峰不可。

       在真武宫,几个弯一转,忽然少明不见了。寻也寻不着,叫也叫不应,把我和葆良急得什么似的。出后门,一路踏着雪上的足印,跟踪追去,不料他却一个人爬上老君挂犁去了。

        这里满山都是苍松。地上树上,都盖满了雪。地上的雪,一些没有融化,冻得牢牢的,还是少明第一个印上足迹呢。

       因为路滑风紧,我没有上老君挂犁就回真武宫。据说峰顶有一洞,出东山直通黄河。我们以时间所限,也未及前往细探.即匆匆出来。

       这样,登山的第二段行程,也给我们完成了。接着,我们便要继续第三段的行程。

       从北峰再向上进,路愈巉,径愈仄,风愈厉,雪愈深,冰愈滑。我们仿佛走在奈何桥上,小心翼翼,前呼后应,一步也不敢放松。本来,我们三乘山轿的六个轿夫,自青柯坪以上,除了作向导和分携随身行李外,一些用处都没有;但是,到了这里,却少他们不得了。因为少明新病初愈,体力未健,初登山时,虽然兴致很豪,到这里渐渐走不动,时常落在后面了。至于葆良,足力更弱,沿路尽是五步一停,十步一歇,还累得喘不过气来。他们俩全仗四个轿夫扶掖着前行。只有我,身体虽也疲劳万分,却仍迈开大步,独自上进。

        经阎王碥、擦耳崖而到上天梯。一路无地不险,无时不险,心里只是跳个不止。其险恶的情景,不用我多费笔墨来形容,但看它们的名字,便可想象到十分。

        上天梯凡三十余级,完全为笔直的悬崖,自上至下挂着两条铁链。我们两手攀着铁链,面壁猱长而上。铁链在半空中摇荡不止,我们的心也随着震栗不止。用尽了腕力,才爬到了梯顶。因为想着就快到苍龙岭,就快到玉女峰,好景当前,兴奋万状。这一颗兴奋的心,常能驱除疲倦和心悸而有余。在上天梯时,曾做了一首七绝:

                             华山上天梯口占

                    天将大任付奇男,绝壑穷岩细细探。
                   今日攀云天上去,此身不复老江南。

       过上天梯,在冰雪中曲折行三里,而到升岳御道。上面便是华山第四险的苍龙岭。

       苍龙岭之险是我从未看见过,也是我从未想象到的!我万不料天地间竟会有那样险的境地,我更万不料天地间那样险的境地,我们三人,于四千里处,竟会不约而同的冒着冰雪上来,以与风雨战,与冰雪战,与生命战,并与天地鬼神战!结果,却终于给我们战胜了一切,发现了天地间的奥秘!

       华山四大险中,千尺幢的险是可以用言语笔墨形容的,百尺峡的险是可以用言语笔墨形容的,老君离垢的险,也是可以用言语文字形容的;独有苍龙岭的险,却是不能出诸于言语,不能形诸于文字的!因为它实在太险恶,太奇怪,太雄伟,太壮阔了!世界上还没有一种言语,没有一种文字,可来形容苍龙岭的险,配来形容苍龙岭的险!

       那岭,如龙背,如鱼脊,如刀口,一线斜上,独透天半,长有五百多丈,阔却不足三尺,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万寻绝壑。天风浩荡,树上、地上、山上的积雪,都给刮了起来,纷纷向着面庞上、颈项里打来。

       到这里,几乎吓得心胆脱离躯壳了!本来宽度不足三尺的路面,两旁靠边植着铁杆,架着铁索,中间可以走路的,只剩了一尺多地。那地,是绝对没有泥土的,五百多丈长的苍龙岭,只是一整块的大石壁。所谓路面,仅仅在倾斜得站不住脚的石壁上,每隔尺多远,凿陷一二寸,使人可以拉着铁索,匍匐前进。

       论险,论气象的壮阔和雄伟,在华山,我们不能不推苍龙岭为第一!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以至猢狲愁、擦耳崖、阎王碥、上天梯等处,险固险,但总有一面或者二面有依傍,人们心里虽悸怖,因为有依傍,悸怖的程度,还比较好些。苍龙岭则不然,除开脚下所踏的石壁,手里所牵着的铁索可以算作依傍外,上面是高不可攀的苍天,两面是深不可测的绝谷,一个身子,却颤巍巍地立在拔海七千尺高的危壁上,四顾茫茫,安得不心胆俱落?

       我们三人中,我是鼓勇先登。在这里,说是站,说是走,实在是有些过分的!倾斜得有如直立的一尺多阔的石壁上,即在平时,其能走和难站是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的;现在石上结了厚厚的冰,冰上盖了厚厚的雪,叫人怎能站得住?怎能走得上?何况,再有那浩荡天风,好像虎啸狮吼般的从西边横袭过来,有着千斛压力,要是你一站起,准会给狂风扫到东边山谷里去了。在这一种地方,还有谁敢站起来?!

       我伏在地上,拉着铁索,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上爬。说爬,实在是再妥当不过的。眼睛看着前面的石级,哪一级有雪,哪一级有冰,不敢旁视,也无暇旁视。只盘算着哪一级可以安插左足,哪一级可以放稳右足,不敢瞎想,也无暇瞎想。凝神静气,屏弃杂念,缓缓而至中途。回头一看,少明葆良还在一百步外,伛偻着背向上爬呢。葆良爬得精疲力竭,面上都失色了,嘴里一声“妈呀”,在寒风凄厉的深山中听来,分外觉得荡人魂魄!少明的脸上,也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我叫他们慢慢爬,冒着风雪,拿出快镜,为他们俩照了一张像。

       苍龙岭是登山必经之路。华山自山麓至山巅,共计四十里,只有这一条路可通。除了这一条路,便没有方法可以上去。我们真不知在没有铁索以前,人们是怎样上去的。那样重的铁索,这样高的削壁,当初第一次是怎么装上去的?这样伟大的工程,这样艰巨的工程,我们不能不感谢前人,更不能不佩服前人的毅力!

       复前行,战战兢兢的,凡爬三十分钟,方爬完五百多丈的苍龙岭,而到了龙口。因为等他们,我又抽空照了两张苍龙岭的雪景,并做了一首七律。

                 乙亥十一月七日偕少明葆良登华岳苍龙岭

             华山天险数苍龙,不是神工定鬼工。
             绝壁层层都似削,危阶步步欲摩空。
             万千仞上三人立,四十里来一径通。
             到此踌躇行不得,抠衣半没雪花中。

       苍龙岭的险要、壮阔、雄伟,非但文字形容不出,就是语言也是无法描摹的。这一首诗,一点看不出苍龙岭的险来,本想不存,但既已做成了,留下作个纪念也好。可是,不是自谦:拿这种诗来纪念苍龙岭,只是辱没苍龙岭而已!

       岭尽处为逸神岩,俗名龙口,为唐文豪韩昌黎投书痛哭处。闻石上摩刻有记,以雪深冰滑,杳不可辨。俯仰古今,怆怀欲绝,记之以诗:

                      逸神岩为韩文公投书痛哭处
                     乙亥十一月七日过此怆然有作

               冰崖万丈雪千寻,寒尽南天客子心。
               我亦投书同一哭,百年而下孰知音?

      对景伤情,凄然久之。少明葆良一刻钟后才到,已经爬得疲莫能兴了。时间已下午四点,再一点多钟即将天黑,不敢久留,仍继续前进。凡二百步,到了五云峰。古中峰即在此,有通明宫可供休憩。我以少明葆良跑得太可怜,我自己也累极了,提议今晚就住在这里,他俩却坚主维持原议,住到玉女峰去。所以一行九人,于精疲力竭下,依然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上进。

      华山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的:在山下时很少树木,松树更见不到。及半山,逐渐有树木发见了,且有苍老的松树发见了。北峰以上,满山都有树木,到处可见虬松,郁郁苍苍,盘结天半,与雪光云影相映,画意盎然。

      再上,便是金锁关。自通明殿至金锁关一段,迫视仙掌峰,最为分明。诵“仙人掌上雨初晴”之句,不觉神往。金锁关一名通天门,在单人桥南,冲石脊而上,石角处倾如雉堞,惟一径可通,以金锁名关,实至确当。入关,葆良以再也走不动了,冒着冰雪,勉强坐轿前进。我亦以跑得太累,拟坐轿稍资调剂,不料没有走上十步,山轿只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颠簸倾倒,比在泰山回马岭十八盘危险不知多少倍,为爱惜生命起见,急急下轿步行。凡里许而至三峰口,有小庵。因天晚,未入内。再前行,于五点半钟,到了中峰玉女宫。这时已经暮色苍茫了。

      中峰一名香炉峰,又名玉女峰。据传昔有玉女,乘石马入峰间,故名。居东峰之左襟,乃一峰之歧出者。峰顶有石如龟,长二十余丈,宫即踞其上。入宫,老道引至西庑,有精舍两楹,轩窗高爽,几案精美,被褥也很雅洁。山中得此,疲累之余,真如身入仙境了!

      老道送来炭火一盆。三个人围着火,擦脸,洗足,再饮香茗数杯,寒气悉除,血脉舒张,精神为之一振!

      我们多少年想游的西岳华山,毕竟给我们如愿以偿了。我和少明快乐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在这种冰天雪地中,四千里外,和同乡好友住在这千古第一名山,第一险山的山顶,尤该怎样的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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