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琢磨这篇文章的题目,究竟是“身体肥胖的苦恼”,还是写“身体胖的苦恼”更妥当。最终我决定删掉“肥”字,感觉它带有一些贬义,也显得攻击性太强。而“胖”在语气上更加中性一些。虽然在英语中,“肥”和“胖”都可以翻译成 fat,但“肥胖”一词往往对应 obesity,已被视作一种病理状态。
我第一次来美国是八十年代末,当时是联票,先从北京飞日本,再从日本飞西雅图,最后转机去纽约州上州的伊萨卡。在日本转机的时候,机舱已经满员,我当时手里拿的是美国他奖学金提供的open ticket,上面注明,如果没有普通舱,可以乘坐头等舱。所以从日本飞西雅图的那段航程我签的是头等舱,记得只有10个座位左右,好几个座位没人,空间宽敞,所以我并未注意到乘客的体型差异。但在西雅图转乘飞伊萨卡的小飞机时,四十多个座位,我忽然发现身边几乎全是大块头,前后左右都乘客都把身体紧紧挤在狭窄的座位里。当时一瞬间我甚至担心:这样的小飞机载着这么多大胖子,会不会有超重出事的风险?
落地美国后,我才明白,这样的体型在美国非常常见,普遍比当时的中国人要大上 1.5 倍甚至更多。不久我也便理解了其中原因:美国甜食太多,而且甜得惊人。在八十年代之前,中国的白糖是凭票供应的,每人每月只有极小的配额,能吃到糖是一种奢侈。而在美国,糖几乎比盐还便宜,冰激凌、蛋糕、苹果派、甜饮料随处可见。美国人也非常爱吃油炸食品。这样的饮食结构,自然很容易导致体重迅速增加。
后来再坐飞机,我最担心的就是旁边坐个体型特别大的人。有一次真的遇上了,坐在我右边的那位乘客不仅占满了整个扶手,身体甚至突出我这边至少两寸。我只好把胳膊尽量往左缩,两个多小时感到极为压抑。我想,任何普通乘客碰到类似情况都会觉得不舒服,都会祷告别遇上大胖子。
然而,前阵子的一则新闻让我忽然意识到:体型大的乘客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有位叫 Vanessa 的女性,从坦帕飞纽约,两小时的飞行几乎让她以泪洗面,因为她瞥见旁边的男乘客正在给朋友发信息:“一个身体巨大的女人坐在我旁边……” 我估计她平时很在乎他人的反应,所以下意识地看了别人正在进行的短信。之后Vanessa把这个经历发到 TikTok 上,引发了巨大的共鸣。许多人支持她,认为她不该被羞辱。这件事让我反思:我们抱怨自己的不便,而那些体型较大的人其实还要承受额外的羞辱,他们的痛苦可能更深。
关于肥胖者乘机的问题,美国一些大航空公司如今已有更人性化的安排:如果机上有空座,会尽量让体型较大的乘客换位。有些公司则要求提前购买两张机票,如果飞机未满员,多买的一张可以退票。这样的政策多少减轻了一些尴尬。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胖”和“富态”曾经长期被视为健康与富裕的象征,尤其在中国几千年频繁出现饥荒、逃荒、要饭的历史背景下,瘦骨嶙峋往往是贫困、疾病、死亡的标志。改革开放前的日常问候里,如果有人说“老张,你好像最近胖了点,气色不错”,那是在赞美。而同样的话若在美国问,那就等于在骂人了。“胖”在当下的美国则常常被视为侮辱。如今中国也流行“追瘦”风,许多女明星把自己整得瘦骨嶙峋,还有一个新创的词“骨感美”来标榜这种风潮。当然也有人批评这种极端审美,甚至形容她们像失去生命力的“纸片人”。
“肥胖”(obesity)如今已被医学界认定为一种疾病。所以减肥和预防肥胖,是我们追求健康生活的共同目标。家里的体重秤几乎是每个人定期查看的对象。节假日或聚会吃多了,重了几磅,心中便会生出负担。我们当然希望维持健康的体重,但“纸片人”式的极端瘦并不值得追求,更不符合健康标准。
对体型较大的人,我们也应给予尊重与体谅。曾有乘务员建议,如果乘客因为旁边的人体型过大而感到座位被压缩,却又不便直接开口,可以把诉求写在手机上的备忘录,交给乘务员,他们通常会协助处理。这是一种体贴且不失尊重的方式。
对他人多一点同情,是我们每个人都应具备的基本善意。体型较大的人不仅承受身体上的负担,也承受着来自旁人的目光和偏见,我们更应理解他们的双重痛苦。
2025.12.5 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