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89)焦慮的野狼與歡樂的小猴
香港動物園在上環半山優美的叢林裡,籠内籠外渾然一體,我們人類希望它們在這裡活得象在大自然中一樣,還有定時定量的飲食,所以它們應該很幸福。
我走在籠間美麗的小道,前面寬大的籠子裡,一隻毛皮凌亂的狼,伸出紅紅的舌頭,呼呼喘着氣,從籠子一頭到另一頭來回不停地疾走,雙眼極度驚恐焦躁,我的心為之痙攣。它分明已經精神失常,我想起金敬邁《好大的月亮》,寫到他在秦城八年牢獄生涯,整天聼着隔壁難友神經質地重複同一句話。
我不忍心看,轉過臉去,在野狼對面不遠,是幾隻可愛的小金絲猴,水靈靈的眼睛,金光閃亮的毛髮,打閙着玩耍。來喂食的管理員告訴我,那隻狼是在埃塞俄比亞荒野上捕捉的,而那些小猴則出生在這動物園裡。
來自非洲荒蠻的野狼,此刻在想什麽,在懷念寥廓的原野嗎?在思念那風沙和暴雨?還是在回憶满山奔跑的同伴?自由對它已經那麽遙遠、那麽渺茫。
出生在動物園的小猴呢,這籠内的世界就是它們的全部世界,籠内的生活就是它們最安樂的日子。多麽快樂、多麽幸福的美好生活,把它們放回山林,它們能接受嗎?
我想,如果讓懷念着自由的野狼和享受着牢籠的小猴來一場對話,一定各持己見、熱鬧非凡,誰也説服不了誰。
自由的必然性和必需性并不是天然的,要不是文藝復興的大師揭示了人的本性,要不是憲章運動的先驅啓迪了人的蒙昧,我們怎知平等是人性真諦,自由是天賦人權?
中國人和西方的觀念差異,在兩千年前分野,中國進入中央集權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羅馬帝國經過紛亂中世紀,1215年《大憲章》挑戰王權,1517年路德挑戰教廷,宗教改革是中世紀和現代文明分水嶺,西風東漸,從徐譯幾何原本起,四個世紀了,從嚴譯天演論起,一個半世紀了,中國卻還在山的那一邊。
中華民族的苦難本身帶來某種意義的啓蒙,黑暗歲月中的先覺者盼望光明,萬般劫難中的抗爭者終於蘇醒。于是就有了感受過自由思想熏陶的野狼和满足于牢籠生活的小猴。
毫無疑問,小猴們生活得比較愉快活潑,但要野狼接受小猴的幸福觀,恐怕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