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40)和死神相伴的日子
1967年10月1日,林彪在天安門向廣場上百萬革命鬥士宣布:「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在毛主席領導下已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被走資派竊取的無產階級政權又回到了革命人民手中。
林副統帥說得好:政權就是鎮壓之權。
我被農七師黨委定為「現行反革命份子」,接受革命群眾「監督勞動改造」,開了十幾次大小批鬥會。10月3日,鎮壓反革命大會在我所在的農七師七一中學大操場舉行行,一個僅兩萬人口的小地方,六千人大會規模空前。
剛列隊進場,席地而坐,台上的喇叭就叫道:「各單位把三反分子、地富反壞右,押到台前來!」我被押到會場前方,各單位的批鬥對象都集中在台下,五六十人排成一行,低頭面向廣場,誰也不敢互相看一眼。
陽秋的毒日直晒頭頂,全場革命群眾意氣風發、鬥志昂揚,一遍又一遍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一遍又一遍高誦毛主席語錄。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敬愛的毛主席,您是我們心中不落的紅太陽,我們有多少貼心的話兒要對您講,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 直到三個五花大綁的反革命由手持步槍的戰士押上台,全場才静了下來。
幾個身着舊軍服的公檢法革命領導小組頭目走到台前聲嘶力竭:「首先,讓我們共同敬祝,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統率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廣場四周六個高音大喇叭傳來互相干擾的尖音:「無疆無疆無疆……,健康健康健康……」
宣讀的罪名千遍一律,「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和以毛主席为首的中央文革,猖狂反對無產者專政,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判詞更是千遍一律,「為捍衛毛主席和中央文革,捍衛無產階級專政,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判處反革命分子某某有期徒刑 XX 年!」
第一個,八年。第二個,十五年。輪到第三個,「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一個稚音未脱的女學生上台發言:「我們由毛澤東思想武裝起来的紅小兵,心向紅太陽,心明眼亮,一眼就看出他走路的樣子像電影裡的國民黨兵。」造反派一查,果然他出身富農,小學時就參加過「國民黨童子軍」。他不但不服,竟狡辩說童子軍就是今日的少先隊,在一次批鬥會後,他喝得爛醉,把一樽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石膏像綁在身上,「裝瘋賣傻」,革命群眾破門而入,把他按倒在地踩上两隻腳。主席的石膏像這反革命份子壓碎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死路一條。
全場高呼:「頑抗到底,死路一條!」「打倒劉少奇,砸爛劉鄧陶的狗頭!」「保衛毛主席,保衛中央文革!」地動山摇,響徹雲霄。
死囚聽判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喉嚨被麻繩緊緊勒住出不得聲,只發出困獸般的哀嚎。
四個戰士一擁而上,揪住胳膊在頸後插上一支長條木板,就像我們在《竇娥怨》法場一幕見過的那樣,連拖帶推到台下一角,戰士在他腿彎狠狠一腳,死囚雙膝跪下,戰士舉槍抵住他的頸項。
全場六千觀眾鴉雀無聲,伸長了脖子,我想起魯迅在小說《藥》中的描寫:「彷彿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向上提著。」六千雙眼睛射出飢渴的期待,期待那鮮紅滴血的饅頭,期待那振奮人心的槍聲。全場屏息靜氣,死一般的靜,只聽見台前十幾面紅旗在風中唰唰的飄動,過了一秒,兩秒,傳來沉悶的「砰」一聲,卻並不像在電影中聽過的那麼清脆響亮。
散會了,各單位須排隊從死者面前走過,以收「壯革命者志氣,滅反革命威風」的最大效果。撲倒在地的死者被戰士拉起翻轉,仰面躺在地上,睜着無神的雙眼,半開的嘴裡咬着一棵草,粗布囚衣被掀起到肩,露出胸口的彈洞,一股暗红的血流從創口湧出,斜過凹陷的腹部,在腰下的地面匯成一灘。
女同志們雙手掩面疾步跑過,而我們這些特意被安排來看殺雞的猴子,不敢不看,也不敢快行,低着頭挨個在死屍前緩步走過。
毛澤東說,對反革命「殺掉一批,關押一批,改造一批」。我將在哪一批,明天是否会輪到我 ?
這是一個死神天天在你身邊的時代,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我仍時時想起那法場的一幕。那個枉死的中學教師也許早已家破人亡,也許已經獲得了平反,也許他的兒女已記不清父親的模樣。
那些昔日的學生,現在都已成家立業,為人父母,是否有人想起死在他們手中的老師,内心多少還有一絲内疚和懺悔 ?
Seriously the Wenxue City is an arm extension from Nazi China Agent? Where is FBI ?